温柠哭得静谧无声,一动不动。
有人在美人榻旁坐下也没察觉,直到被人半抱起来,才在惊惶中张开眼。
圈着她的人身上温热滚烫,温柠像是骤然跌进了一方温泉,暖意从四面八方腾起,涌向心口,烫的她忍不住打了个颤。
温柠抽噎了一下,她泪眼婆娑,看不清是谁,但闻的到对方身上似有若无的檀香味。
是东宫的檀香,陆景阳怎么来了?
温柠不太清醒,脑子转了几番,才浑浑噩噩地想起自己似乎两天没去太子书阁了,剩下的那个小玩偶也没有送出去。
原本计划里,陆景阳想起来找她时,她应该已经跟着伯恩侯出宫了才对,太子殿下扑了个空,才会时不时惦记一番,可现在她没能走成。
温柠抿了抿唇,心里一阵酸涩,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一眨眼就铺满了整张脸。
她情难自已,越想越难过,根本控制不住。
陆景阳被她这个哭法吓到了,低声哄了片刻,不见效果,长眉慢慢蹙了起来,伸手扶过温柠的下巴,将她藏起来的脸扳正,便看见了一张满是水汽的面孔。
不知道哭了多久,整张脸都透着一股淡粉色,眼皮微微肿着,像是颗熟透的桃子,下一刻就要破开流出汁水来。
陆景阳让人将帕子用温水浸湿,挤干后才给温柠擦脸,对方娇气怕疼的样子他还记得。
等擦干净,才问:“伤心成这样,是因为何事?”
温柠缓了一阵,心口止不住的难过奇异般地被安抚了下来,渐渐忍住了眼泪,但仍旧不想说话。
她像是话本里被妖精抽了魂魄的人,半点提不起精神,默默耷拉着眼帘。
陆景阳等了会儿,不见她说话,也没继续问,只换了个姿势,让她窝得更舒服点。
温柠骤然放松下来,整个人疲累不堪,再加上陆景阳身上实在温热暖和,她只撑了不到半刻钟,就闭上眼睡着了。
太医什么时候到的,温柠根本不知道。
也不知自己被诊了个心颠之症。
“温姑娘骤失双亲,又离了北疆,虽说看着是在好转,但难保不会记起当日之事,这心颠之症只能温养,不可急躁,假以时日,便能痊愈。”
曹墨不知温柠的心思,便将她伤心的原因归于双亲骤然离世,开了个温补的方子交给素心,又细致叮嘱了一番,这才告退。
陆景阳等温柠被安置妥当后,将素心和小桃叫了过来。
这两人是温柠从北疆带过来的,自然更亲近。
陆景阳扫了眼跪在下首的两人,刚才哄人的耐心一扫而空,面色严肃带着冷意,问道:“这两日发生的事,从头到尾重复一遍。”
温柠情绪变化的如此突然,不可能无缘无故,事出反常必有妖。
素心和小桃俱是一抖,头也不敢抬,半伏在地上仔仔细细交代了个遍,连几时入睡都说了。
陆景阳听到温柠从昨天就开始收拾东西时,半眯了下眼,这是想要回北疆?
他沉吟片刻,问道:“茵茵昨日心情如何?”
素心垂着头答道:“姑娘昨日瞧着并无伤心难受之意,殿下,奴婢斗胆猜测,许是因为那件雀金裘。”
她眼睛盯着地面,半点不敢抬,生怕太子殿下看出什么,伯恩侯的事,姑娘只嘱托了她一人,小桃并不知道,但太子殿下再问下去,她会露馅。
没听到太子声音,素心咬了咬牙,继续道:“姑娘之前有只孔雀翎做的扇子,是生辰的时候将军送的。”
她没撒谎,这件事是真的,她知道姑娘心绪大变并非是因为睹物思人,如此说只是希望太子殿下能到此为止。
姑娘让她打听伯恩侯进宫一事时,特意交代过,不要声张。
素心虽然不清楚其中缘由,但是她服侍姑娘多年,什么事能说什么事不能说,不需要姑娘叮嘱清楚,她也揣摩得到。
小桃在一旁闻言,赶紧补充了句:“后来因为冬日炉火,不小心弄坏了。”
片刻,太子殿下离开。
素心一时没能起来,里衣被冷汗打湿了一片。
小桃赶紧扶了一把,也是冷汗连连。
温柠睡得昏沉,因为心绪大起大落,身上软绵绵的,几近脱力。
等她醒过来,已经是后半夜了。
思鸿阁外寒风飒飒,吹得窗棂簌簌作响。
寝殿内点了好几个暖炉,桌上的紫金香炉做成了麒麟瑞兽的模样,吐着一缕安神的香,床榻四角的香包里,也塞满了抚慰心神的草药,和暖宁静。
温柠才眨了下眼,便被人轻轻扶了起来,喂了一点温水。
素心道:“姑娘再睡会儿,还未及天明呢。”
温柠点了点头,眼睛闭上,不一会儿又睡了过去,这一次一直到天光大亮,才又醒。
过了一日,出宫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尘埃落定,温柠在用早膳时终于接受了这一世去不成侯府的事。
但接受是一回事,想通是一回事。
她食欲不振,用了一口。
然后整个上午便坐在窗前发呆,脑子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想。
午膳,又用了一口,因为素心劝了几句,勉强又吃了些,却也跟猫食差不了多少。
温柠知道自己状态不对,可她不想劝自己。
重生回来这一个月,她其实一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回侯府见大哥就像是溺水之人抓着的唯一一根浮木,现在这根浮木沉了,温柠也就跟着沉了下去。
一连几日,日日如此,原本稍微养起来的一点气色,又掉没了。
温柠感觉不到饿,但身子却撑不住。
傍晚,她从太师椅上下来时,只觉眼前一花,什么都看不见,晃了两下就要往下栽。
她赶紧伸手去扶太师椅的把手,还没摸到,就被人稳稳当当地托住了手肘。
“眼晕?”
温柠缓了几息,眼前逐渐清明,这才看到一抹白底金线的太子常服。
陆景阳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她一点都没觉察出有人靠近,连那股淡淡的檀香都没有闻到。
温柠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这是她能做的最大反应了,实在无力应付陆景阳,她重新摸回了太师椅上靠着,准备闭眼等这股眩晕过去。
下一刻便听到一声:“张嘴。”
陆景阳做太子做惯了,语气自带上位者的气息。
温柠下意识张开了一点,眼睛都没睁开,就被喂进一勺温热的甜汤,不知道熬了多久,里面的银耳炖煮得烂糊极了,还没等她咽,就顺着喉咙滑了下去。
吃完一勺,又被喂了一勺。
温柠想说她不饿,可根本找不到机会,直到一小碗甜汤全部喂完,陆景阳才停手。
说是一碗,其实只有一点儿,男子两三口的量,却正适合温柠,她这几日进食太少,不能一次吃得太多。
一碗甜汤吃进肚子里,暖意顺着胃部流进四肢百骸。
温柠蜷着身子,只觉这点温度无比灼人。
“父皇准备封你做郡主。”
“封号已经定好,择了明玉二字。”
“内务府正在赶制吉服,等做好后,圣旨就会到。”
陆景阳看着温柠,将瓷碗搁在一旁,语气不紧不慢:“茵茵,若是领旨的时候晕过去,便是大不敬,即便父皇疼你,也会心生不快。”
他视线在温柠尖瘦的下巴上转了一圈,目色沉了沉:“太医说你这几日进食太少,才导致的血虚晕眩,再不进补,会落下病症。”
温柠迟缓地眨了下眼睛,整个人却还缩着,闷声不吭。
陆景阳不由蹙了下眉:“不高兴?”
大恒被封郡主的一般只有异姓王的嫡女,温柠这种情况属于独一份的恩宠。
只是温柠反应平平,好似半点也不在乎这份殊荣,还是不喜欢明玉这两个字?陆景阳眉心不禁又蹙紧了几分,想到曹墨先前说的话,沉吟片刻,慢慢道:“想出宫?”
他话音刚落,就见温柠眼睫颤了颤,而后抬起头愣愣地望过来。
陆景阳道:“等你养好身子,本宫带你去一次温家旧宅。”
温柠呼吸停了,微微发颤。
其实她方才不是没有反应,只是浑浑噩噩了几日,思绪迟钝,还停在第一句话上。
这会儿蓦然听到陆景阳要带她出宫,温柠心头一跳,原本就在一点点恢复的情绪,瞬间骤然拔高,硬生生逼出一句:“太子哥哥。”
这一声太子哥哥喊得软绵无力,却清晰地落进了陆景阳耳中。
他唇边勾起了一个细小的弧度,对上温柠水润信赖的眼睛,心情渐好:“放心,本宫向来一言九鼎。”
温柠抖着呼出一口气,几乎是用扑的,跌进陆景阳怀里。
她实在太想回去了,哪怕只是看一眼也好。
这几日了无生趣般游魂因为这句允诺飘回了身体里,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结果便是温柠忘了自己四肢软绵无力,根本抱不住人,等陆景阳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没顺着对方滑下去。
温柠侧脸压着陆景阳衣襟处的金线绣纹,声音轻而急:“我会快点养好身子的。”
会很快,因为她重新找到了一块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