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光顾着自己的脸,后知后觉才感到身上被荆条缚过的地方已经找不出好的皮肉了,一摸自己的后腰,只看到一手血。
“呜啊——”
哭得更大声了。
沈长谙和顾清疏一前一后地站着不动看着他哭,等他消停。
少年哭够了,悲伤够了才擦了擦眼泪,带着哭腔道谢:“姐!你就是我亲姐!”
“沈长谙,他真是白渌的师弟吗,看这样子和他师兄不像啊。”顾清疏眼角抽了抽,双眼充满了迷惑。
她刚刚听和小子说自己是白渌的师弟,白渌乃是半仙之身,只差机缘便可得道成仙,且性情清冷,他的师弟怎么会是这样一副模样。
“说不定他师父想尝试一下不一样的教育方式?”沈长谙假作思索模样,像是确定了答案。
“茶哥哥、茶哥哥是吧!我也谢谢你啊,你也是我亲哥,比我师兄还亲!”
或许是顾清疏喊沈长谙名字太快,被少年听成了沈茶,在顾清疏这听起来有些滑稽。
啊~茶哥哥~
她嘴角难绷住那一抹笑意,带着几分打趣的意味看着沈长谙,从眼神里都能看出她想说哪三个字。
沈长谙一时没绷住,笑出了声。
这孩子,真是的……
三个人,一个哭,一个憋着笑,一个笑,却是说不出来的平和氛围。
“我叫丁允,是灵山道长座下二弟子,本是想熟悉一下试炼之地的,谁知道一进来就踏入了幻境。”少年终于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沈长谙还未缓过来,语气中带着点笑意:“既是名师,为何一进幻境就被困住了,不应该啊。”
丁允挠挠头,也不太好意思:“我刚刚看到我太奶奶了,她说要带我上路,我没咋想就跟着她走了,一回神就发现被捆住了。”他也是被缚住后才想起来自己太奶奶早就不在了。
上什么路?黄泉路吗!他真是笨啊!
顾清疏被他的迷之操作给无语住了:“但凡我们选择不救你,你就会马上去见你太奶了。”
丁允低头抠手,不好意思抬头。
他其实不善修行,只不过他十世为善,未有一丝罪恶,灵魄纯净无垢,师父见了他的灵魄便连连称好,将他带回了天元宗收作了关门弟子。
不过就算师父活了百年,离成仙再近,却也没有跨过那最后一步登享仙位。只要是人,寿命终有尽时,八年前师父驾鹤西去,师兄白渌将他带大,也不多过要求他的修行,同师父一样,只让他无忧无虑地长大。
说是弟子和师弟,其实更像是一个吉祥物。
可他努力啊,他奋斗啊,他喜欢钻研一些玄门偏门,炼器、符咒、阵法、卜卦也有一定的成果。
这此本来是想偷偷修习,惊艳所有人,告诉师兄自己不会一直是那个福娃娃,会成为可以让师兄骄傲的师弟,没想到修习那么久还是个菜鸡……
“我十世为善,师父才收我当了个福娃摆着,其实我也没有多厉害……”
沈长谙伸出手指点在丁允的额间,灵力细细探查了一番后撤回了手,“确实,灵魄很纯净,魔气也不易侵蚀,怪不得刚刚那般情形也不见你有事。”
十世为善便有这般福报?顾清疏这样想着,原本抓着沈长谙的手捏了他两下,问道:“那十世为恶呢?会有什么?”
沈长谙转头看向她,听到这一句愣了一秒,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他怎么会告诉她,告诉她十世为恶会生生世世不得好死,亲缘淡薄,无人殓骨吗?
他怎么舍得。
他叹了口气,带着些许宽慰:“会比常人过得苦些,只要偿还了因果,会好起来的。”
丁允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兴奋起来:“你们知道吗,曾有一个人有百世善缘!太不可思议了!”
顾清疏:“嗯?”
沈长谙脱口而出:“阮明羽?”
丁允不停点头,嘴里说着“对对对”。
“就是他!阮明羽啊,那个古今阵法第一人,江仙师的那个大师兄,哎他可了不起了!”
丁允嘴停不下来:“他当时也是和我一样,被他师父一眼相中了,带在身边养了好些年。这人得多好啊,一百多世啊,没有犯过一个错,世世都是个大善人,这都是圣人了吧!”
顾清疏不怎么知道阮明羽这个人,只知道他消失很多年了,而他的师父,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全世界应该没有人知道那个传说中的师父是谁。
她不清楚,不了解,只是觉得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百世为善的,一个人要是想不犯错比登天还难,可他却毫无罪孽。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么一世是毫无罪孽的,也不知道自己做了几世恶,但她知道这一世,她的的确确干了不少坏事,已经改变不了了。
过得苦些……
苦便苦吧。
偿还因果是吗?她眨了眨酸涩的眼,望向自己的手,这双手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尽管灵魂不是原来的灵魂,但躯壳是,她也要为这个身体做过的事负责。
沈长谙见她望着手呆呆的模样,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嘴里念道:“回神啦,都灵魂出窍了。”
顾清疏只感觉眼中异常酸涩,可能是这林间风大,吹干了眼,又或是烟尘进了眼,她闭眼缓了缓,才抬头看向他们。
“不好意思,方才走神了。”
丁允看着周围被顾清疏劈开的雾又逐渐聚集,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止不住打抖抖,因为无垢灵体体质特殊,他的伤口总是好得很快,现在身上被荆条倒刺扎入体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只是那水色弟子服上的血迹让人触目惊心。
他感觉这林中妖风阵阵,双手抱住手臂狠狠搓着,这样便有了些安全感。
然而不久后他发现,跟在他新认的哥和姐身后好像更安全些。
他深知男女有别,不敢抓顾清疏的衣袖,只得伸出三根手指紧紧地拽着沈长谙的袖子,缩成一团跟在他们身后走。
对比下来,顾清疏肩上的小鸟都比丁允胆子大,至少在顾清疏用匕首和树叶时它只是飞离了短暂的一会儿,又飞回来了,现在在雾中也稳稳站在顾清疏的肩膀上。
顾清疏也是感觉到自己的动作会影响到小鸟,索性将它放入了乾坤袖。
他们两人走得大大方方,只有丁允畏畏缩缩,像个鹌鹑。
沈长谙倒是个脾气好的,时不时出言安慰丁允:“没事的,你可以抓松点,有我们在,又不会有妖魔鬼怪出来吃了你。”
丁允抓得更紧了。
沈长谙也很无奈,便由着他来。
“姐,茶哥哥,我们还要走多久啊,感觉走了快三五里了……”丁允不知道是第几次怎么说,他不想再待在这个看不清东西的地方了。
顾清疏对待年纪小的总有较多的耐心,她带着路,边走边回应他:“这是你第五次问了,我们才走了一里。我也不知道要走多久。”
“我们不会是鬼打墙吧……”
“别吓自己。”顾清疏无可奈何地说道。
“姐,你为什么不使刚刚那一招直接把雾破开。”
“要是前面有像你一样被困的人呢?我怕一不小心劈人脸上了。”
“姐,还是你想得周到。”
沈长谙只感觉自己像肉夹馍里的肉,丁允已经快要贴到他身上了,他又没有手将丁允的头推开,只得默默承受着。
“你们觉得,魔族都是罪人吗?”沈长谙突然问出了这一句。
顾清疏想到了玄刹门在人魔交界处,与她共事之人或多或少会有一些魔族,但他们其实并不坏。
“人魔只是灵体上有差别,对清浊二气的运用程度不同,并不代表人有多高尚纯良,魔有多低贱恶毒。在我看来,除开体质上的差别,其余都是一样的。”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就像是人有作奸犯科者,不是所有人都善,以此看来,也并非所有魔都恶。众生生来便是空白,无非是后天教养,经历不同,谈何有罪。”
沈长谙听了她这一番话,像是满足极了,眼中也充满了欣赏之意。
“怎么突然这么问?”顾清疏不解他为何问到这个问题。
沈长谙没有一丝犹豫:“无他,就是想探讨下人生哲学。”
他用一种夸赞小辈的眼神看着她,满足地说:“你的答案真不错。”
世间人提到魔族,只会想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魔气侵害人界,在众人眼中,魔族与魔气都是会危害到人界的东西,魔族并不算人,也没有在人界活下去的权利。
但魔气是魔气,魔族是魔族,而者不能混为一谈。换个方向想,若是倒转一下,灵气侵蚀魔气,那对魔界来说,是不是也容不得一点灵气和人族。
无非是思考角度不同罢了。
丁允听他们聊天,便也想插进来,他左思右想,想到了一个话题。
“你们如何看待玄刹门的那个左护法?”
沈长谙和顾清疏同时“嗯?”了一声,不知如何回答。
顾清疏:你是要我评价自己?
丁允见他俩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他,良久不说话,于是便自己说。
“先生和课本上都说她作恶多端,杀人不眨眼。”
顾清疏:哦?好像是这样的。
“可是我觉得不应该从旁人口中了解一个人,就算是先生、课本,都不能确保是对的,除非让我亲自见到她,与她相处,否则不能轻易下定论。”
顾清疏:你可能不知道你现在就在和那个所谓的左护法相处。
“万一,我说万一哈,她可能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呢,是被逼迫的呢,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悲惨经历呢?”
顾清疏:好吧,不为人知的悲惨经历她确实自己都不知道。
“所以嘛,我们甚至都不能确保她一个人是彻头彻尾的坏人,又怎么能轻易评价一个种族呢!”
丁允此刻感觉自己像是人生的大讲师一样,浑身散发着普渡众生的光。
此刻应该有掌声!
顾清疏和沈长谙听呆了,他们也没想到丁允居然是这样的想法。
不同于常人的见解,单纯又幼稚,但却是公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