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道冷光直直地从医用无影灯里射出来，照向姜绮的脸，把她本就苍白的面孔照得更无血色。
“姜！绮！绮！”
郁青冷着脸看她，仿佛一个警察审视绑在椅子上受审的嫌犯。
“你还记得些什么，在《房间》测试里都经历了些什么，我劝你不要隐瞒，如实招来！”
她的眼神比灯光还冷，冻得姜绮一寒颤。
一旁的木栀子却头都不抬，键盘自顾自都快敲出了火星子。深蓝色的虚拟屏幕绕着她足足亮起了八九个，每个上面都浮着一张报告。有问题的地方被她用红色标记了出来，远远望过去，红彤彤一片。
行动受限的姜绮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站在门边的沈越。
沈越眼神闪烁，像在犹豫。就在她以为他要勇敢出手的那个瞬间，他突然一抿嘴唇，好像下定决心般坚定地一转身……
把门给锁上了。
他头顶的丢丢也自觉把脑袋往沈越头发里一埋，表演了个麻雀装鸵鸟，真是惟妙惟肖。
被五花大绑的姜绮：？？？
她好像一个被严刑逼供的间谍，周围围着的一个虎视眈眈面露凶光，一个提供证据，还有一个……只知道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姜绮开口，带着一种超脱生死的淡然。
“名字都是沈越发现我失忆之后，设计我在准备期捡的，能在《房间》里全身而退一方面是沈越给了我提示，另一方面……”
她顿了顿，突然放低了音量。
“是我似乎在自己身上放了系统后门，但失忆了不知道怎么触发，尝试了一下发现自杀就能回档，死了……”
姜绮回忆了一会儿。
“五次，就出来了。”
“五次？！！”
郁青碧绿的眼睛都好像被她气红了：“你三个月前回家的时候我给你做检查，你的状态还没这么糟糕，你自己看看你自己！”
她一伸手，木栀子立刻心领神会，从旁边的打印机里扯出几张报告递上去。
“从身体到心理，没一样你是没问题的。我送你去中央大学读书，送你去A区让你追求你的梦想和事业，是为了让你过上更好的日子，摆脱C区人垃圾一样的命运。”
郁青看着姜绮，对着对方疑惑却古井无波的眼神，叹了口气，转头遮掩自己发红的眼眶：“不是……为了让你作践自己。”
诊疗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姜绮不知道该说什么。面前的女人姿态强势却脆弱，好像姜绮的所作所为让她无比难过。
可姜绮失忆了。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郁青的话发疼，但为什么疼她却不明白。姜绮分不清楚这是她在和郁青共情，还是她自己的心还记得对方，便还能感到痛苦和愧疚。
可这算什么。
大脑已经忘怀，但身体会替我铭记？
真是苦情剧的情节，狗血又俗套。
木栀子突然沉沉开口，打破了诡异的寂静：“姜绮，你上次回来突然举着枪要杀我，我以为你疯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你这么不管不顾。枪被沈越拿走藏起来了，你还能从厨房找到刀，刀没了你还有磨尖了的齿轮零件，你有一万种方法来杀我。”
她的语气很平静：“我不明白为什么，只好把你像现在一样捆起来。我问了你很多遍为什么，你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你说，因为你恨死我了。”
木栀子银白的长发在灯光下显得更白，更冷，更脆弱。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说你恨我。”
“我关了你两天，叫郁医生过来一起做了很多检查，大脑的神经的心理疾病的，都说你的小毛小病不会让人性情大变。”
“第三天晚上，我再搬着仪器进来，你就已经不在了。”
沈越担忧地望着姜绮：“那天晚上你突然哭着叫我放你走，让你回学校，还说什么你不能留在这里，会出事，你要见《房间》，你要见中枢。”
他一想起姜绮当时一边哭一边抖，被绑在椅子上红着一双眼，脸色惨白，狠厉又绝望的样子，就觉得既心疼又害怕。
“我想叫木栀子进来给你看看，你就被吓得乱七八糟的，呼吸都快停了，还控制不住地闹自杀。我没办法，只好半夜把你偷渡回了学校。”
“但……”
他斟酌着词句：“你回学校之后还是疯疯癫癫的，直到见了一次中枢，才变回了原样。这时候我再问你C06诊所里的事，你却一脸诧异地说我们没回去过。”
“我觉得问题在中枢和《房间》。但姜绮，你要知道，失忆前的你对于《房间》的掌控程度是现在的你难以想象的。它实际上可以说是你一个人的项目。”
“中枢作为联邦运作的核心，也不是我一个助理想见就能见的。”
沈越叹了口气。
“我还没想出解决办法，中枢就突然下令说《房间》必须尽快公测。你执意要自己充当实验体，参与模拟测试，再然后，就是你知道的样子了。”
沈越认真地看着她：“小绮……你有想起来点什么吗？”
短时间被巨大的信息量冲得头脑发麻的姜绮顶着对方希冀的眼神，无情地扯出一个不尴不尬的笑容。
“没有。”
“还有，打断一下……什么是中枢？”
“中枢？”
郁青缓了好一会儿才顺过气，她总担心自己会被姜绮这个逆女气死：“那是你参与的第一个项目。”
“中枢的前身是联邦智脑，是中央大学多年来一直在研究的项目，代号拉普拉斯妖。”
拉普拉斯妖，Demon de Laplace，一种假想生物。在假想中，拉普拉斯妖通过对宇宙中每个原子确切的位置和动量的模拟，展现宇宙事件的整个过程，过去以及未来。
“中央大学希望拉普拉斯妖能科学地调度联邦所有的资源，让人类在它的带领下走向更美好的未来。”
更美好的未来。
尽管郁青的讲述很简略，但姜绮从拉普拉斯妖的名字和设想中已经窥见了令她痴迷的可能性——如果这个项目成功，将给予全人类难以想象的机遇。
资源不会被浪费一丝一毫，宏观决策也将永远正确。从此不会再有怀才不遇或者明珠蒙尘，所有人从一出生开始就知道自己的“位置”，像一群严丝合缝的齿轮一样运作，最高限度地推动整个族群的发展。
“成功了吗？”
郁青看着面露期待的姜绮，摇了摇头：“没有。”
“拉普拉斯妖有了很高的智能，但无法实现准确的预测。它的算法已经到了人类目前可及的巅峰，但面对几百亿人类做出的无法预测的主观选择，拉普拉斯妖给出正确答案的可能性很小，甚至会直接死机。”
“原来联邦都决定放弃拉普拉斯妖……”
郁青突然笑了笑，看上去有些自豪，“可是你出现了。”
木栀子点了点头，褪去甜甜的笑容、显得一片空白的脸上出现了和郁青类似的神情。
“姜绮，你要明白，你真的是一个天才。”
她一字一句地说：“一个足以打破阶级壁垒和时代局限，能把所谓的人类极限狠狠摁在地上摩擦，几千年都难遇的天才。”
“就算我取代了郁医生成为C区最出色的义肢医生，就已经能被成为天才了，我和你之间也还是差着八百个，哦不，至少八千个沈越。”
“你让我嫉妒。”
莫名其妙成为前C区义肢圣手的郁青白了她一眼，却也没出言反驳。
在角落偷偷试图给姜绮放松一点束缚带的沈越被点到名，猛地抬头。如果疑惑可以具象化，他现在一定顶着满头的问号。
木栀子，我们无冤无仇，为什么你要拿我当计量单位？
我好歹也是联邦第一大学中央大学的高材生！
木栀子凉凉一笑。
她嘴上说嫉妒，但脸上的表情却是自豪的。
“我们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你成功了。你给了拉普拉斯妖类人的智能，让它能奇妙而精确地揣摩不同人在不同环境下做出的不同抉择，完美到难以置信。”
“简直是神迹。”
“从此拉普拉斯妖才成为了中枢，开始负责统筹人类整体发展。它以人类共同的未来为第一优先级解决问题，切切实实地避免了多次战争、政变和疫病。”
木栀子投来一个赞赏的眼神：“从给了拉普拉斯妖第二次生命这点来看，你已经是圣人了。”
“但也是拉普拉斯妖的成功让《房间》更受瞩目。作为你全盘接手的第二个项目，全联邦都在看着你能否缔造第二个奇迹。”
蹲在地上暗自投敌，鬼鬼祟祟解束缚带的沈越突然插话：“这两年你总是很累，身体状况急转直下，也很少回C06诊所了。”
“那《房间》怎么样了？成功了吗？”
沈越：“……你就关心这个？”
姜绮冷静地看他一眼，没说话。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是你的助理没错，但你根本不听我的，也不让我进实验室。”
沈越脸上出现了一言难尽的复杂神情：“所以我日常做的最多的工作是……”
“给你做饭。”
姜绮：？？？
木栀子偷偷给沈越递过去一个嘲讽的眼神：信息技术高材生，但是保姆？
沈越暗中回回去：只是专业不对口，我们应届生都这样，总比你个文盲好！
一无所知的姜绮和习以为常的郁青在一边面面相觑。
还是郁青先开的口：“别质疑姜绮绮，你就是这么五体不勤。离家之前，你连被子都不会叠。”
她的声音像鼓一样打得姜绮的耳膜狂振：“生活上，你就是个纯废物。”
纯废物。
废物。
物。
这三个字打得她发蒙，强烈的top癌心态涌上心头。姜绮一激动，就给在座三位表演了一个被紧紧捆在诊疗椅上，但利落地仰卧起坐：
“我突然觉得做饭应该也是找回记忆的一种方式要不今天晚上让我试试吧你们说好吗？”
被姜绮做的饭毒晕过的受害者1号·郁某：一票否决。
受害者2号木某某：一票否决。
受害者3号沈某：一票否决。
“还有，”郁青暼了沈越一眼，“是谁给她松绑的？”
木栀子从她的神奇口袋里又扯出来一根束缚带，在姜绮再三“我现在脑子很正常不准备干掉你”的保证下，才勉为其难地放她自由。
然后也直勾勾地看向角落里的沈越。
沈越：“……行了，你们别看了。”
他边撸袖子，边飞快地推门而出，只留下一句话在小小的诊疗室里回荡。
“今晚我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