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柳区的天幕之上仿佛笼罩着一张无形的网,黑沉天空下,城中高塔之上透出明亮的火光。
三人围坐于正中央一张桌前,桌上摆着一枚莹润的椭圆形扁石,悠然散发着暗黄光晕。
那光芒缓慢闪烁,其中一人开口:“它移动了。”
“巡城者们迟迟没有动静。”另一人道,“它的力量似乎逐渐稳定下来了。”
他们看向坐在首位的女人。
女人皮肤白皙,乌黑的长发从肩膀垂落到地面,脖子上戴着一条精致的项链,一枚亮蓝色的晶核镶嵌在项链的吊坠上,她垂眸沉吟,伸出手握住胸前的吊坠,另一只手去触碰那块扁圆的石头。
暗黄的波纹自她手中向外荡开,波纹不受砖石的阻隔,水纹般一并逸散在外面的黑暗里。
二人屏息等待她的结果,待在这地方着实煎熬,若不是有晶核支撑,恐怕他们早该放弃在这里苦熬,转而去另寻他法了。
所幸今夜有了转机。
女人抬眸,神色间似乎也有所放松,开口道:“向东南方向去了。”
“东南方,”坐在她左侧的黑衣男子点点桌面,“通知那些巡城者,至少可以放弃西北区域的搜索,注意夜间一切光亮。”
女子颔首:“你们也去,多少放松一下吧,再有变动我会通知你们。”
男子点头,他长得很高,脑袋几乎要碰到头顶那层砖石,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旁边一个瘦弱小孩的后背:“走吧,易山。”
男孩目光仍然盯着桌面,似乎有些出神,男子又拍了拍他的额头,他一惊,手指下意识摸上右耳,那里吊着一只姜黄色的耳坠,男人好脾气的一笑:“在发呆?”
他沉默,将手指从耳坠上放下来:“不是的……我刚才,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祁叔,”他慢慢的站起来,一只手拉着男人垂下的袍子,“你陪我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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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么了,”云行弯腰,站在卫轶的身后观察,“灵君就是不一样哈,看这人类形态,逼真,吊打异者八条街。”
参星婆婆在床上躺的安详,云行方才弄了些水过来,沾着布巾给她擦了擦脸,小姑娘长的平平无奇,此时皮肤正散发着微弱却稳定的光。
卫轶靠着床头边坐着,云行从后伸出手,还想再去摸摸女孩的脸,卫轶回过头瞪她,她顿住,撇嘴,讪讪地缩回手去。
“你要死,”卫轶皱着眉头,“刚刚稳定一点,别打扰她。”
云行皱鼻子,长长地“喔”了一声,盘腿坐到地上,蔫蔫地拿下巴顶着床单,一副挨了骂的凄惨模样,紧接着又狠狠叹了口气。
卫轶嫌她烦,轻轻踢她一下,见她扁着嘴不动弹,不知道她又闹什么幺蛾子,语调才又放软了些。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他推推云行的肩膀,要把她拉起来,“正常来说不是这样的,这状态很奇怪,你起来,好好听我说话。”
云行抬眼:“你从哪把她弄来的。”
卫轶:“中心的民居里。”
她顺着卫轶的力道起来,然后也坐到床沿上去,同样踢了他一脚:“要我帮忙还这么凶,态度好点,有没有良心。”
卫轶眼睛瞪大,云行又踹他的小腿:“掐头去尾的,肯定瞒着我什么消息,把来龙去脉说清楚。”
“你……”他憋气,撇过头去,看向床上的小姑娘,结果到底还是没忍住,还是踢回去一脚,“我才踢你一下……”
云行:“你幼不幼稚,你之前踢我可多了。”
他似乎想站起来,云行赶紧把他按住:“别走别走别走,不闹了,没说不帮你。”
卫轶哼了一声,坐回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挠床单,沉默好久才又憋出一个“切”。
“总之……”他说,“…我知道你想了解更多,你要听前因后果的话说来话长,我可以慢慢讲给你,要听结论的话就是希望你们帮我把她带出去。”
云行不置可否,看上去似乎也只是突然借机发个小癫,并不太在乎那些故事背景,她又搓搓手指,向他眨了眨眼。
卫轶:“报酬以后给你。”
云行:“可别骗我们做危险的事。”
“还有一件事,”她说,“要走的话,我比较建议我们连夜摸黑就走,不等明天白天了。”
卫轶看向她,云行信誓旦旦:“你知道,这种事最怕一个夜长梦多。现在外边的客观条件是夜长,隔壁鱼亚勉强算一个梦多,这不行,大凶之兆。”
卫轶拧起眉头来,倒是没再去打她一下,他身子向后靠了靠,倚在床头上:“你刚才还说不闹了…你认真点。”
云行:“我说真的,这种不符合普世价值观的违法犯罪行为,很忌讳等待。”
“别这副表情,”云行摊手,“你去叫叫鱼亚呗,咱们商量一下,我去她要打我的。”
“你欠的。”卫轶翻白眼,倒是真的站起来,准备去敲鱼亚的房门。
云行目送他离开,飞速摸了一把床上参星婆婆的脸蛋,小孩看起来正常,摸起来依旧还是硬邦邦的。
她似乎被云行的动作惊醒,恍惚间睁开眼睛,发出一声疑惑的“嗯”。
云行摸摸她的头,兴许因为参星婆婆的外表实在无害,云行见她醒过来也不觉得慌张,甚至哄小孩似的又抬手给她掖了掖被角:“继续睡吧。”
卫轶果然很快就成功带着鱼亚回到云行的卧室,鱼亚揉着眼睛,进门先打了个大呵欠,一看就是刚被卫轶从梦中叫醒。
云行在地上随意找了一处盘腿坐着,面前摆着一朵忽忽悠悠的火,卫轶二人关上门进来,便也自觉绕着它坐下,三人待在这间小屋子里,大有密谋之势。
“卫轶给你讲清楚了吗?”云行戳戳鱼亚的胳膊,“我们现在要跑啦,你怎么说,要不要和我们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卫轶理了理垂下的头发,坐的更端正些:“我没说现在就走,开城门后再出去会更保险些。”
鱼亚撑着胳膊,浅棕色的短发乱七八糟的翘着,她垮着脸,先扭头看了看床上光晕柔和的灵君,接着扫视二人,啧了一声,闭起眼睛一手捂住脸:“你们真是……”
“被发现的话,我要上猎人黑名单。”她没眼看面前这二人,只觉得头疼,他们一个胆大包天不知道从哪里偷来一个灵君,一个现在正跃跃欲试也不知道是在兴奋什么,“你们干这种事……你们最好有把握,别害我。”
卫轶:“为什么要上黑名单,送灵君回中城算什么罪名。”
云行:“就是就是。”
鱼亚表情平静,按着云行的头往下压,云行也不反抗,被按的呜呜叫了几声,然后捂着脑袋笑嘻嘻地又坐起来。
“我错了,朋友高义呀,”她眨眼,“一点也不挣扎就同意了呀。”
“我们一起进城一起住宿,就算不一起,你们被抓了也放不过我。”鱼亚说,“只放你们两个出去做事太不靠谱,不敢把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那你对此有什么意见和建议吗?”云行也撑着脸托腮,脑袋向床上一点,接着又转回来,示意她也对此发表一下意见。
鱼亚随着她看过去,目光停留在床上那微微透出来的光亮上,她摇头:“我不熟悉,听你们的。”
“你不希望我们趁夜走吗?”鱼亚看向卫轶道,“反正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去走出城的正常流程了不是吗,它的城墙不高,想翻过并不困难。”
卫轶盯着火光,似乎正在考虑,参星婆婆还安静的躺在床上,不知道这样平和的状态能持续几时,卫轶还依旧对枝柳区感到不适,能早离开确实是不错,但少这一晚上,可能要限制他另去搜索其他消息。
云行歪头看他,他略微沉默了一下:“知道了,准备一下,我们现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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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旅社的主人没有火灵的天赋,楼下黑漆漆的,并未点起灯火,只一个雇工躺在进门处的小床上,守着门口睡着。
他没有关门,睡梦间仿佛听到木门开启的吱呀声响,接着一点火光照在他的脸上,他隐约睁开眼,是一个高大的男人带着一个小男孩走进来,男孩有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手上提着灯,灯影照的旅社前厅空荡荡的,他揉眼,正要起身来迎接。
“不必,例行检查。”男人袖中伸出一块金属制的牌子,向他晃了晃,好像是巡城者的令牌。
雇工点点头,有些愣怔,站在男人身前的男孩对他比了个安抚的手势,先他一步开了口。
男孩声音听上去很是柔软,火光也打在他的脸上,他轻声询问道:“今天有新客入住吗?”
那雇工不疑有他,只当是巡城者又弄出什么新的名目,他回想了一下,报出云行三人的房号,接着做了个“请”的手势,为二人指了指楼梯的方向。
二人上楼,高个的男子跟在提灯男孩的身后:“你觉得它会跑到这里来?但是为什么要问入住呢,它又不会过来为自己开一个房间。”
“不知道。”男孩说,“不确定……只是猜测。”
他们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三人的房间相连,男人先敲了敲最外头的那间,房内无人应答。
手指轻轻触摸上金属制的锁眼,他向男孩示意了一下:“上锁了。”
男孩点头:“打开吧,出问题我会道歉。”
于是门锁传来轻微的咔嚓声,紧接着门扉轻响,男人推开鱼亚的房门,屋内空无一人,而床上却分明还有人躺过的痕迹,他挑眉:“确实有问题。”
他紧接着去敲第二扇门,同样无人应答,他干脆利落的解开门上的落锁。
推门而入,几乎是一样的场景,唯独这间屋子的窗户是开的。
他们走进来,男子从窗户向外眺望,那黑发的男孩却打着灯慢悠悠照向床上。
“没猜错,”他伸手抹了抹床褥上留下的黑色印痕,“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