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天色苍茫,风声呼嚎。

李景升一身素色长衣,宽大的兜帽罩住大半张脸,穿梭在这条本该是金岭城最热闹的长街之上,然而路上却并不见多少行人。

李景升在听过贺兰敛一席话后,心底豁然开朗,然而真正决定是否要回去时,李景升心底还在迟疑。

面对异国他乡那未知的未来,李景升不敢轻易下赌注,亦不敢确定她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保护好自己。

想着,李景升脚步一顿,在一间叫卖着吃食的小店外驻足。

她回头看了一眼,见过往的路人皆行色匆匆,面上更无一丝和善的笑意,李景升心头微紧,转身进了这间小店。

店主是一位年轻妇人,发髻上包着灰巾,衣着朴素,见李景升进店时诧异的看了一眼,见这宽大的衣裳下是一张灰扑扑的小脸,店主仔细辨别,才发现是一位小姑娘,便道,“姑娘想吃些什么?本店有阳春面,青禾云吞,水煮娇耳……”

自穿书而来,李景升出宫之前的吃食都是由御膳房准备,宫人专门送到她的寝殿,无一不是山珍海味。

出宫之后,她躲进了胡进的商队,便一直跟着商队的人吃食,所以她至今还未亲口尝过这魏朝国境内寻常百姓家的味道。

听着店主的介绍后,李景升选了一碗青禾云吞后,便坐到了屋内一角的小木桌前。

这里视线宽敞,离店门也近,随时便可抬脚走人。

店主进到里头去煮云吞,不过多时,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云吞出来搁在李景升面前的小木桌上,客气着道,“小姑娘慢用。”

李景升用木箸搅了搅木碗内热气腾腾的云吞,这才低头慢慢享用。

这时,店内大步进来一个衣着朴素,身形高大的男子,他背着一个大背囊,进来之后便将背囊卸下,大步进了里间,朝那店主道,“娘子,还做什么生意,快些收拾收拾,咱们逃命去罢——”

男子并不刻意,但嗓门较大,一字一句清晰的传进了李景升的耳畔。

李景升木箸一顿,就听那妇人不耐烦地道,“逃——逃——逃——能逃到哪里去?突厥人若真要杀过来,咱们逃到哪里不都是死?我再也不要过之前那种沿街乞讨,看人脸色的日子了。要逃你自己逃——我就要留在这儿,死也要留在这儿——”

那男子见说不动妇人,颇为泄气的道,“唉——这世道——何时才能让人安稳的过日子?你说那长公主——明明答应和亲的,怎么就跑了呢?惹恼了突厥人,咱们还怎么活?……”

后面的话李景升已听不下去,她从怀里摸出几文钱放在小木桌上,便起身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间小店。

一出门,就撞见一队身穿盔甲的兵士从身前走过,李景升连忙低下头,看也不敢看一眼时,却见这队兵士走到街角处,拿出一张画像用浆糊粘在墙壁上。

有行人经过围了上去,不多时便传出了议论声。

“这小姑娘犯了什么事?怎么偏偏就要被斩首?”

“谁知道呢?这年头,人的命哪还叫命呢?”

李景升站在原地,待那些兵士走远后也跟着围了上去,从数道人影中看清墙壁上的画像后,李景升瞳孔一震,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

竟然是松絮!她竟然要被处死!

时间就在三日后的午时。

李景升心中大震!更是惊惧不已!她不敢在留在此处,连忙从人群退出,拉了拉头上的兜帽,将自己的脸完全挡住后,转身往驿馆方向小跑着离开。

回到驿馆内,李景升直奔自己的房间,直至关上门后,李景升无力的长长吐出一口气,缓缓滑坐在地上。

未几,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一道轻哑的嗓音筱忽响起,带着一丝关切,“李姑娘,你在里面吗?我方才——听到声音了。”

李景升本不想回应,可听他后面所言后,深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才缓缓站起身,转身打开门,就见贺兰敛长身立于门前,身形修长挺拔的他比李景升要高出近一个头,迫使李景升不得不仰起头看他,一时也未想到明明受伤的人怎会出现在她的门前。

“郎君可是有事?”

贺兰敛垂眸望着眼前身形纤弱的女子,鸦睫微动,半晌才低声道,“我的伤口感觉有些不适,可否——请姑娘帮忙看下?”

李景升怔愣一瞬,才轻轻颔首。

片刻后,回到贺兰敛歇息的房内,李景升让贺兰敛坐回木板床上,这才打来温水,帮贺兰敛宽衣,待解下上衣后,看到包裹着伤口的白色棉布上晕染着点点猩红,李景升微惊,“你的伤口——怎么裂开了?”

贺兰敛自然知道原因,却不便多说,只道,“我也不清楚,想来可能是因方才下床走动罢。”

李景升闻言登时有些无奈,“你若想尽快恢复好,当静养才是。”言毕,李景升动作轻柔的解开棉布,用布巾轻轻擦拭血迹后,又取来膏药细细涂抹在贺兰敛的伤口上。

一心一意处理伤口的李景升丝毫未察觉到面前正视线睁睁盯着自己的贺兰敛。

系好棉布带,又帮他更了衣,李景升正要起身,右手皓腕忽然被人抓住,稍显冰凉的触感让李景升心下一惊,下意识回头,才发现贺兰敛正抓着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神幽长而深邃,那神色竟有些复杂。

“李姑娘,”贺兰敛蓦然开口,声线清哑如流水潺潺,“姑娘的救命之恩与这两日的悉心照顾,与我而言恩同再造。我知姑娘高义,知恩不图报,可我却是有恩必报之人。”

话落,贺兰敛伸手入怀,摸出一枚圆月形的白玉佩,在李景升疑惑的眼神中不容置疑的塞进李景升的右手掌心,“这是我的贴身玉佩,与我而言极为重要,不管何时,只要姑娘拿出这枚玉佩,姑娘但有所求,但凡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李景升一怔,正想推辞,对上这张隽雅卓然的脸,与那道灼灼的视线,心口一颤,竟没有拒绝。

感受到掌心白玉那冰凉的触感,李景升沉默一瞬,轻声道,“多谢郎君好意,这份情我收下了。不过,至多两日,两日后,我便会离开这里,还请郎君自行保重。”

不等贺兰敛回应,李景升右手挣脱出贺兰敛手掌的桎梏,将玉佩收起,端着已凉了的水转身出门。

贺兰敛望着消失在门前的身影,眸色沉凝。

接下来这两日,李景升尽心尽力的帮贺兰敛熬药,换药,然而却并不对贺兰敛多说什么。

贺兰敛看在眼里,从未多言。

直至日暮西山,贺兰敛听着隔壁房间的动静,听到李景升关上房门进屋歇息后,贺兰敛动作轻缓的坐起身,弯腰套上长靴,站定之后,大步行至门前,打开房门,直奔对面胡进的厢房。

须臾,正欲宽衣安歇的胡进听到门外的动静,起身上前打开门,一眼瞧见门前长身而立,身形笔挺而气势卓然的贺兰敛时微微一怔,“小郎君——怎么这个时辰过来?”

贺兰敛目光幽然,嗓音清冽,“有一事还需麻烦胡掌事去办,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胡进眼神一亮,立即凑近了些。

翌日,卯时初。

漫长的黑夜还未散去,点点星光撒下淡淡余辉。

李景升打开房门,环顾一眼四周,见漆黑的夜色下万籁俱寂,微风浮动伴有丝丝风声。

李景升凛神,背好自己的行李,踏出房门后轻手轻脚的掩上房门,转身步履轻缓地直奔驿馆大门。

沿着驿馆大门前的青石台阶拾级而下,李景升转身欲往长街前走,一道低沉的嗓音骤然响起,声音清冽如泉水汨汨,在这万籁俱寂时清晰入耳。

“我原以为,姑娘会更早一些的。”

作者有话要说:依旧前十送红包哈!-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