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一路下坠。

封印之下便是沦为堕神的扶望神君,黎为暮本以为既为堕神,即使为封印镇压,也当一人能敌百万之师,迎接自己的,只会是重重杀机。

孰料身子站定之时,入眼所见只有一片虚无。

没有生灵,也没有任何灵力的波动。

只有一股颇为熟悉的气息正在前方。

左右无路,黎为暮索性寻着那气息向前迈步。

随着他一步步靠近,那股气息愈发浓郁,也愈发熟悉。

甚至不该说是熟悉,而是契合,好像与他同出一脉,甚至如同一人。

直到他站定身子。

对面不远处,正盘膝坐着一人。

雪袍锦衣,峨冠博带,骨相料峭,气质清寒。

只一眼,黎为暮便猜出此人身份。

扶望神君。

那人低垂着脸,看不清面庞,只能隐约瞧出侧颜精致至极,气质如万年寒冰,刺骨冰冷,通身气息更是霸道蛮横,似是一只凶兽蛰伏在那里,只要有人靠近,便会猛然扑上,将其粉身碎骨。

令人胆寒。

黎为暮却是一步一步走上前去,心下冷笑。

装神弄鬼。

譬如他乃虞丘渐晚亲传弟子,故而灵力气息与虞丘渐晚颇为相近,这人更是虞丘渐晚的师尊,他名义上的师祖,所以察觉这人与他近乎一模一样的气息,黎为暮毫无意外。

心中的杀意反而越发浓烈。

他望着这位六界之中人人谈之色变的堕神,不仅毫无畏惧之意,反而迎着那股好像本就属于他的熟稔气息,一步上前。

想要将之吞噬殆尽,重归己身。

“扶望神君?”

黎为暮笑了一声,掌心化出一柄冰剑。

“杀了你,师尊是不是就不会对你诸般挂怀,念念不舍?”

逼近扶望神君面前的瞬间,黎为暮一剑倏然提起,瞄准他的首级便要霍然斩落!

剑刃在黑暗中划过一抹刺目的光。

剑身劈落之时,扶望神君周身护体神光当真寸寸碎裂来开!

然而等到剑刃真正切上他的侧颈时,扶望神君登时如同一个泡沫一般,竟是倏然碎裂在黎为暮眼前。

而后那些碎屑疯狂涌向他的心口!

黎为暮只觉心口倏然一凉,意识随之消失。

……

在黎为暮坠下深渊之时,虞丘渐晚便欲随他一同跃下。

毕竟封印之下便是扶望神君,他沦为堕神已然失去神志,哪怕是黎为暮遇到他的一丝神力,都可能被瞬间斩杀,四分五裂。

孰料那深渊在将黎为暮吞噬的瞬间弥平,虞丘渐晚欲追不及。

又感知封印剧烈异动,更有崩毁坍塌的趋势。

昆仑封印以整座昆仑山体加持形成,一旦封印崩溃,会牵连整个山体崩毁,到时山下数万百姓都会无端遭劫。

虞丘渐晚只得加固封印。

她挂念黎为暮安危,心急如焚,原本只想暂时稳定封印波动,待寻得黎为暮后再彻底加固。

然而也不知下面发生了什么,原本震荡地极其剧烈的异动,突然间安定了许多,更是渐渐平复,她几乎没耗什么气力,封印加固完成便让异动消弭了下去。

她又化去身形要寻黎为暮。

便见那波动平复的封印法阵正中,缓缓浮现出一人身影。

他躺在阵法正中,已然昏迷。

“子昼!”

虞丘渐晚心下一喜,忙探查他的情况。

也不知黎为暮在封印之下到底遇见了什么,体内灵力紊乱非常,好似受了内伤,可丹田又不知为何灵力充裕了许多。

这些内伤,倒像是他的丹田一时难以适应迅猛暴增的灵力,致使灵力四处冲荡而成。

虽是不知为何,好在并无大碍。

虞丘渐晚彻底加固封印后,将黎为暮送回悬星殿歇息,又简单为他调理了一番。

等到虞丘渐晚回到淬琼殿时,已至黄昏,她一步踏入殿中,刚翻过桌上的瓷杯倒了一杯茶水饮下,就听到殿门处传来的动静。

是寰辛的气息。

她蹙蹙眉,还是抬手拂开殿门。

寰辛端着一碗花蜜入殿。

早晨的花蜜没成喝成,这人竟是耿耿于怀,趁着傍晚又给她端来了。

虞丘渐晚知晓他性子执拗,左右不过是一碗花蜜,饮便饮了,倒是痛快伸手,从他手中接过琉璃碗。

然而在她伸手瞬间,面容含笑的寰辛清楚看到,那前一刻还澄澈清润花蜜中,猝然又是出现一只能有小指粗的水蛭!

他生生忍住摔碗的冲动,稳拖着玉碗,眼睛不眨地任由虞丘渐晚接过。

虞丘渐晚垂目望过花蜜一眼,面色毫无异状,像是什么都没瞧见地便要饮下,却在抵上唇瓣的瞬间,被寰辛一把拉住。

虞丘渐晚抬眉不解。

花蜜中蠕动不停地水蛭着实太过清晰,以致他额头上青筋遍布,寰辛才忍住了直接将碗夺来摔了的冲动,咬牙切齿地笑了笑,出声。

“这花蜜乃是我精选百花酿制,通络化瘀,明目清肝,这花蜜色泽瞧着亦是澄澈……可是如此?”

虞丘渐晚望了他一眼,觉得他今日莫名其妙。

左右不过一碗花蜜,瞧这样子倒像要给她喂毒。

可又不愿与这人纠缠太久,虞丘渐晚只好垂眸看了眼澄澈清透花蜜,点了点头,附和道:“色泽极佳。”

眸色平和,哪里有半分瞧见水蛭的模样。

见他没再多言,虞丘渐晚等了片刻,再次将花蜜抵在唇前,准备一口饮下。

却在花蜜入口的瞬间,手腕又是一重。

寰辛竟是再次大力拉开她的手,猛然一夺,任由琉璃碗从她中滑落,“啪”一声,碎在地上,四分五裂。

香甜黏腻的花蜜顿时倾泻一地。

即使脾气再好,也受不住这人三番五次不知作谓的做派,虞丘渐晚沉下眉眼,刚要问他到底想要作甚。

寰辛已经扶住额头,自顾自地笑出了声。

虽然知晓他的眼睛是被人动了手脚,虽然知晓花蜜中根本没有什么水蛭,一切只是他的错觉,可望着虞丘渐晚抬碗准备饮下的动作时,他仍是克制不住的抬手,一把将花蜜打翻。

不仅献不得殷勤,还因三番五次没事找事,惹了虞丘渐晚不快。

好手段啊,当真好手段。

半晌后,等寰辛终于笑够了,这才抬起了脸,莫名其妙问了一句:“听闻黎为暮因为加固封印受伤,如今还在昏迷,不知需要几日才可转醒?”

虞丘渐晚摸不透他到底想要作何,又觉无关紧要,倒也没有隐瞒:“大抵需要三日。”

“这样啊。”寰辛笑了一声,望入虞丘渐晚难得浮现不耐眼眸,感伤询问:“晚晚,怎么办,我好想不喜欢你了,瞧见你时,我竟没有了心动的感觉。”

也不待她答话,他又耸耸肩,自顾自出声:“我知晓你要劝我早日折返天界,既已对你无意,更是没有在此逗留的必要。”

“可是晚晚,你我相识一场,我毕竟喜欢了你数千年,在离开之前,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也算全了你我情谊,如何?”

他声音很轻,却是字字清晰,传入她耳中却不啻于晴天霹雳。

“你的好徒儿,黎为暮。”

“他啊,心悦你。”

……

寰辛一语方落,虞丘渐晚立时抬袖,袖间荡出的清正灵力瞬间将他逼得后退一步。

她拧眉冷声:“休要胡言乱语!”

“如何断定我是胡言乱语?”寰辛笑了一声,“晚晚连佐证都不曾佐证,便直截了当否认了,嗯,我猜猜,莫非是……晚晚亦是心悦于他?”

越说越觉得可能:“说来也是,除了扶望神君,能够与你朝夕相处之人,也只有这位黎为暮,何况扶望神君镇压昆仑山下万年,已成过去,便算你如今对黎为暮生情,也是无可厚非……”

又是一道罡风兜头袭来。

寰辛侧身避开,却又被下一道灵力兜头劈上,逼得他生生后退了一步,唇角溢出一抹红。

不过终究是天界同侪,虽是出手,但虞丘渐晚并没有使出全力,这一击虽然伤了他,却是没有伤到本源,不足为惧。

虞丘渐晚冷然下了逐客令:“寰辛仙友既为花神,肩负统率六界百花之责,还望莫要耽搁,早日折返天界,惠泽苍生!”

寰辛只是抬袖拭去唇畔血色,笑了一笑:“晚晚若是不信我,不妨配合于我,我们试上一试,说不准便可试出他的真面目。”

虞丘渐晚刚要再斥,然而张口之时,却觉通身灵力骤然禁锢。

竟是突然间根本无法动弹!

虞丘渐晚大惊。

寰辛一直与他面对面而立,根本不可能有对她出手的机会,而他的那碗花蜜她也不曾饮下,怎也没有突然被他控制的道理!

而她这一日都在禁地加固封印,唯一触碰到的东西——

她眼珠微动,落到八仙桌上被她饮了一半的茶水。

淬琼殿殿门紧闭,没有经她允许,闲杂人等不可能随意进入,而偌大的昆仑,除了她自己与黎为暮可以自由出入淬琼殿,而黎为暮如今昏迷,只剩下……

雪团子窝在床榻上,整个团子紧紧扎入被褥中,像是对这一切无知无觉。

虞丘渐晚眸光微凉。

从她回来踏入殿中的那一刻,雪团子就只草草打了一声招呼,而后直接缩着身子遁去,一脸做贼心虚的模样。

她那时还想,也不知白日里闯了什么祸端,见她就跟见了鬼似的。

如今方知,竟是这般。

即使隔着大半个殿宇的距离,雪团子还缩在被子中,却仍是可以清晰感触虞丘渐晚凝成实质的目光,吓得它将身子又缩了一缩。

倒是寰辛很快开了口,笑了一声:“雪团也是为你好,怕你被你的好徒儿蒙骗太久……试验一番又如何?若是黎为暮当真尊师重道,没有生出任何以下犯上之心,那我和雪团甘愿认罪,任晚晚处置。”

寰辛言笑晏晏:“至于婚期,不如……就定在三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