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虞丘渐晚是突然察觉煜琢这边忽有灵力剧烈震动,显然有人正在交手,未曾料想,立定的第一眼,便是煜琢毫不留情一掌,狠戾击上黎为暮。

她急忙上前将黎为暮扶住,而后猛然抬眼,怒然望向煜琢:“你……!”

话未出口,便觉身侧的黎为暮拉了拉她。

他又咳出一口血沫,勉强开口:“煜琢……上仙是受巫师残魂影响,并非……有意为之,如今残魂已去,师尊……勿要怪罪,让他们……去吧。”

话罢,又是低脸剧咳。

虞丘渐晚忙为他调息。

对面的徐枝儿眉头紧颦,下意识要出声揭露他的真实面目,身侧的煜琢却是拉了拉她,摇摇头。

只是在离去之时,望着满是忧心黎为暮安危的虞丘渐晚,徐枝儿还是侧过眸,满含担忧地望了她一眼,劝声:“虞丘姐姐万要对人多些……戒备。”

即使是身边最为熟悉信任的人。

徐枝儿二人身影很快消失。

闲杂人等终于离去,黎为暮收回目光,长睫轻颤,拉住虞丘渐晚的手重新偎上,嗓音轻缓而孱弱,如同无依无靠的小兽。

“……师尊,子昼好疼。”

……

因着黎为暮又是伤重,虞丘渐晚只能将让他离开的念头再次压下,任由日子一页一页向前翻篇,好似回到了从前。

直到三月三,一大早,虞丘渐晚推开了悬星殿殿门。

三月三,乃是虞丘渐晚的生辰。

仙神寿数恒久,几乎不会向凡人一样,年年都会庆贺一次,一般都是百年才会过一次生辰。

然而虞丘渐晚如今身在凡尘,日常作息都随凡尘日升月落而作息,再加上为了讨个日子让昆仑山的仙侍们热闹喜庆一番,每年三月三,倒是都会过个生辰。

不过也只是在昆仑山上简单凑凑闹闹就罢了,不会邀请天界的那些同侪们特意下来为她庆贺。

只有几个素日里交好的仙友,会为她送上一些生辰贺礼,要是得空了,也会亲自下凡凑顿热闹。

而仙神自带福泽,每次驾临昆仑,都会带起漫天七彩霞光,映得半边天幕流光璀璨,绚烂夺目。

再加上自从镇守昆仑以来,虞丘渐晚便时不时下山帮助百姓解决各类灾厄,多年过去,山下百姓自也发现昆仑山上居有仙人,护佑他们。

一来二去,山下百姓便以为那霞光是神仙显灵,要为他们降下福泽。

故而,三月三这天,不仅是虞丘渐晚的生辰,更是人间的敬仙节,敬的仙人,就是昆仑山主虞丘渐晚。

任一地仙神,护一地黎民。

既是因她诞生的节日,虞丘渐晚自然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每逢敬仙节,她都会化作寻常少女的模样,与百姓挤挤挨挨热热闹闹凑到一处,载歌载舞,共度佳节。

瞧见殿中的黎为暮,虞丘渐晚眉眼弯起:“今日敬仙节,我们下山逛逛?”

经过数日调理,黎为暮修养好了不少,也该出去活动活动筋骨。

虞丘渐晚难得没有穿着平日里属于昆仑山主的一袭端庄素雪长裙,反而换了一身嫩粉轻纱罗裙。

步摇缀发,裙摆飘逸,其上绣着桃花与彩蝶的纹样,映着她娇俏精致的面庞,让平素里向来清冷温和的人,多了几分属于人间少女的娇美俏丽。

许是外出游玩总会让人心情转好,她肩上素来瞧黎为暮不顺眼的雪团子都在雀跃的上下蹦跶,口中哟呵着“快点快点”。

敬仙先从山下开始。

几乎是在虞丘渐晚与黎为暮下山之时,便听到山脚下传来的噼里啪啦鞭炮欢快作响的声音,鞭炮放完,便是唱山歌、吟诗经,以及舞狮之类的仪式。

可惜正月十五已过,不然可以让黎为暮去猜灯谜,他猜灯谜向来很有一套,往往猜的众人叹为观止,无一不拜服。

雪团子早已不知钻哪里去了,虞丘渐晚逛了一圈,买了些酥糖、脆饼一类小吃,还买了些泥人、金锁一类的小物件,挂了自己和黎为暮满身,最后挤到了戏台子前。

戏台上正在上演“昆仑山主大战堕神”的节目。

世人皆知昆仑山下镇压着一名为祸苍生的堕神,知晓昆仑山主大义灭亲,将那堕神镇压昆仑山下亲自看守,由此而来便流传出了各种版本的戏剧。

譬如如今的这一台戏。

身着华衣头戴金冠的“昆仑山主”持剑而立,向着对面身着一袭五彩斑斓重衣,面上更是画着黑色纹路凶神恶煞的“堕神”,咿咿呀呀怒斥出声。

“大胆堕神!贵为神明,未有普度六界之举,反而遁入邪途,为祸苍生,吾既为正道,岂能由你作孽!”

那“堕神”一声长笑,桀桀出声。

“汝既为吾之弟子,当与吾同处一处,如此与师尊刀剑相向,岂非欺师灭祖!”

“呔!”“昆仑山主”一声怒喝,大义凛然,“堕神!从你为祸那日起,你我师徒缘分注定已尽,速来受死!”

说着,提剑猛然上前。

“堕神”抬手应对,犹是不忘出言动摇,“好徒儿!师尊在此劝你及时回头,等到攻下六界,为师定不会薄待于你!”

“邪魔歪道休要猖狂!”

一正一邪在台上打得有来有往,二人显然都是练家子,长剑舞得眼花缭乱,台下围观百姓连连拍手叫好。

虞丘渐晚却是望着台上之景,久久失神。

那场劫难已经过了万年之久,可此间细节,却恍若仍在昨日,历历在目。

她的师尊从来不是那等多言多语或优柔寡断之人。

她甚至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晓,连扶望神君身上发生了什么变故都一无所知,等到她知晓一切时,扶望神君早已自堕邪道,一人一剑,无人可匹。

那时的她还在下界修炼,忽有天界同侪急急忙忙冲到她的洞府,声泪俱下告知于她,扶望神君不知为何自废神位,堕入邪途,屠杀仙人无数。

因虞丘渐晚是他唯一的弟子,如今普天之下,或许唯有她一人可以劝阻住扶望神君,要她速速上天,劝扶望神君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直到见到扶望神君的那一刻,虞丘渐晚还在自我安慰,师尊那般清正肃然,严于律己,又待人温和有礼,连面对那些为非作歹大奸大恶的妖魔都是导入正途,几乎不会伤其性命,如今怎么可能对朝夕相对的仙友们刀剑相向。

可当她真真切切站到扶望神君面前时,看着他一剑一剑毫不留情,一条一条性命自他手中陨落,飞溅的鲜血,将他身上的素袍染成夜一般的黑褐色。

才恍惚知晓,原来,他的眼神也可那般冰冷无情。

虞丘渐晚沉思往事,良久失神,直到身侧传来一人话语,像是随口一问,又像是蓄谋已久。

“师尊可是心悦那位扶望神君?”

……

虞丘渐晚沉湎过去,闻言登时一怔,在黎为暮昏惑难明的目光中一时失言,摇头无奈:“怎会。”

她望向戏台上的“扶望神君”,些许感伤:“我只是……颇为想念师尊罢了。”

那样温柔而强大,给她救赎,予她温暖,如何能不怀念。

瞧到黎为暮深窅昏黑而又意味难明的目光,虞丘渐晚淡淡一笑,当他因为她将心思分给别人而生了戒备,便如让年幼的孩童分出手中的糖果,以为会将母亲的爱同样分走,令孩子大哭大闹。

她耐心解释:“我想念师尊,便如同他日之后,子昼前往远方,我独自留在昆仑,想念子昼一般……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难以割舍。”

黎为暮凝望她片刻,点了点头,先前那一刻的沉郁恍若错觉,他无声一笑:“子昼也割舍不下师尊。”

戏台上的二人缠斗的将近尾声,“堕神”已被击倒,黎为暮望着那深恶痛绝“邪魔歪道”的“昆仑山主”,缓慢却笃定出声。

“当日之景,师尊与那位师祖,根本没有交谈过哪怕一句话吧。”

虞丘渐晚一怔,垂下眼睫,点了点头:“对。”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又是那般浩瀚的神明之力加以冲击,便算看清对方一眼都是艰难,哪里有机会上前交谈。

黎为暮侧眸看她:“师尊当日可曾受伤?”

虞丘渐晚抿了下唇,点点头。

当年情景,即使是面对扶望神君那般浩瀚而不留情面的神力,她仍是怀着一线希望上前,想要劝他收手。

可许是交手之际瞬即万变,也许是他真的已将她视做背道而驰的敌人,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开口,那森冷的一剑,已然无情穿腹透体而过。

黎为暮垂下眼睫。

这一剑挥下,斩断的既是他们之间的师徒缘分,亦是他们之间的牵绊与联系。

他选择的是一条与世悖逆之路,注定九死一生,稍不留神便是万劫不复,而在堕入深渊之前,他能做的,唯有斩断他与虞丘渐晚的羁绊,让她不会因为她是他的弟子,他的最珍重之人,同入深渊。

黎为暮不得不承认,他虽嫉恨那扶望神君在虞丘渐晚心中占了难以磨灭的位置,更因他牵绊虞丘渐晚因果而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但若不是那位扶望神君,他断然不会有机会与虞丘渐晚相逢。

热热闹闹的欢庆仪式结束,之后便是庄严的祭祀仪式。

人们列次进入山神庙中,在桌案上依次燃起香烛、献上鲜花、美酒,摆上各类吃食,对着昆仑山主的石像深深拜下,向山神祈祷新一年的五谷丰登,万事顺遂。

这些祈祷,虞丘渐晚都会在旁认真倾听。

有的祈求治病,有的祈求生子,有的祈求姻缘,还有祈求天上掉馅饼突然掉个脑袋大的金锭子让他一夜暴富。

总之五花八门,各类祈祷都有。

虞丘渐晚从来都会认真将他们的祈求牢记下来,合理请求在日后一一解决。

最为奇葩的,还是一个蓬头垢面瞧起来邋遢至极的男子。

那男子跪了半晌后,竟然祈求昆仑山主可以遁入凡尘,便如那许了董永的七仙女,如那倾心了牛郎的织女,让昆仑山主亲自下嫁给他!

这类大言不惭之言虽然少之又少,但虞丘渐晚守护昆仑万年,倒也不是从来没有听过,如今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权做听不见。

陪在她身侧黎为暮却是瞳仁漆黑,眼眸不眨地望了那男子许久后,又状似随意地瞧了一眼随后上香的百姓。

他眼中暗芒一闪。

便见那百姓竟在持香迈步之时,猝不及防绊到案角,霍然间失了平衡,猛然向前扑出!

迎上那刚刚站起身的邋遢男子。

香烛撞上男子身体寸寸断裂之时,最后余下的坚硬木签好巧不巧,竟是直接刺入了那邋遢男子的心口!

鲜血霎时飞溅而出!

众人惊惧呼救之际,黎为暮唇角轻勾,浮现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冷笑。

他望向同样惊愕的虞丘渐晚,“哎呀”一声,满是后怕。

“怎么这样不小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