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为何寻短见?”迎春觉得自己要死了,说话便直接多了,“看你也是出身富贵,相貌出众,缘何就不想活了?”
年轻书生一脸麻木,也不回迎春的话,只是小声地反问:“为何要救我?你不知我活得多痛苦。”
“有多痛苦?”迎春苦笑,“有我苦吗?你身为男子,可科考、可行商,家里呆不下去,便可以一走了之。而我们姑娘家呢?困在宅院的一亩三分地里,家人亲人好,便能过一段好日子。等嫁人了,若是夫婿有良心,不宠妾灭妻,便是幸运,能过一辈子好日子。若是娘家不好,不遇良缘,那便是泡在苦汤里的了。”
“姑娘,你……”看着迎春满脸泪水,书生竟不知该说什么。
迎春似乎并不需要他回应,继续道:“女子的一生,如浮萍,停在港湾得安宁,既遇急流则飘零。如飞天之花【注1】,落于贫瘠之地,无花无果,短时枯萎;落于肥沃之地,开花结果,儿孙漫漫。”
“姑娘,你,你,我是金应兰。姑娘若不嫌弃,可否告知我,您的闺名?”听得迎春的哀诉,他那寻死的心思已经淡了,反而对迎春充满了怜惜,就起了小心思。
迎春回头,眼里没有波澜地看着他,“告诉你也无妨。我是荣国公府贾迎春。”反正待会就要死了,告诉他自己姓甚名谁又如何?往日她为府里小心翼翼的,也不见有人记得她。如今她要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外人,不然自己死了,都没个外人知道是她死了。
“什么?你是国公府的大姑娘?”金应兰错愕极了。
“不,我不是大姑娘。我大姐姐在宫里当女史。你知道我家?”迎春心绪毫无起伏地纠正对方。
哪料到对方却不认同,“你大姐姐,可是贾政的女儿。你是贾将军的独女,身份可比你大姐姐高了不知多少。毕竟她只是五品官的嫡女。”
迎春听了,愣了一下,道:“那也毫无意义了。”说罢了,便与金应兰道别,往山上去了。
“贾姑娘!”
迎春回头,“从现在开始,你不曾见过我。祝你往后,幸福顺遂。”
“多谢姑娘,只是你为何还上山?山上多虫蚁野兽,不安全。”
可是迎春哪里会听他的,径直往山上继续走着。
金应兰有不好的预感。自己来这荒山野岭的,就是想寻死。她来这里是为何?难不成?
想到迎春可能与自己一样,也是来寻死,当即就跟了上去,打算待会拦着她。
最后,他不得不庆幸自己跟了上来,只见迎春拿出了一根绳子,往小路旁边的歪脖子树挂了上去。
眼看她就要挂上去了,金应兰这才跑上去拦着她,“姑娘,我忘记与你说了,我听说西北有花名叫虞美人,别名又叫满园春。即便出生在贫瘠的西北,它们也能开着美丽的花儿,给自己一院子的春天。不一定非得别人给着安全又肥沃的地方才能活。我想着,你我都是如此。”
迎春捏着绳子,“它的别名还叫丽人蒿,或许等我长埋此地,它也能在这里开花。”
金应兰被堵得胸口发痛,定定地看了一眼毫无生存意志的迎春,发泄一般将绳子扯下,随即蛮力拉着迎春下山。
等司棋带着人上来的时候,正好碰到一脸怒火的金应兰,拽着毫无反抗的迎春,脑子里那一根线嘣的一声就断了。
“你个登徒子,放下我家姑娘!”
司棋一喊,后面跟着来的婆子、小厮们全部看见了金应兰与迎春紧握着的双手……
下晌,两辆马车来到了贾赦的新住处。
年轻书生抬头挺胸地跟着一个戴着帷帽的姑娘进府里,后面还跟着丫鬟婆子,似乎很急的模样。
“什么?你要娶我家女儿迎春?”贾赦躺床上,听得来人如此说话,顿时就躺不住了,连忙叫人扶着他坐起来,“长得尚可。你家是哪家,父母兄长是谁? 家里作何营生?是否已经娶妻纳妾……”
两日后,安云桐带着龙凤胎与黛玉过来时,看到了脸色红润的迎春,有些惊讶。先前见她的时候,她的气色都没这么好。
平儿此时过来了,又闲聊了几句,迎春受不住大家的打趣,回了邢夫人的院子躲着了。
这时候,平儿才敢细说迎春这忽如其来的婚事,“那人名叫金应兰,年方十七,比二姑娘大了三岁,如今正在国子监那边念书,已有了秀才之功名……”
只可惜了他是庶子,还是出息的庶子,家中嫡母早将他看成是眼中钉,经常磋磨他。若非他小时候机灵,考进了国子监,如今怕是早成了冻猫子一样的存在。
但是嫡母一直找机会将他踩在脚下,特别是他考中秀才后,更是变本加厉。
这一次,嫡母以他生母做要挟,要他做京城罗家的上门女婿。
可怜他生母隐忍半生,在听到当家主母用她的性命逼迫自己的儿子放弃前程,当上门女婿的时候,当即撞柱而亡。
原以为这样就会让金家主母放弃叫他去当上门女婿的,哪料到她仍旧逼着他去,甚至还抓了他的亲舅舅一家八口,以八口性命威胁他。
他求金御史出面救救他,却被谩骂他不孝,与罗家的婚事,势在必行。
后面他问了才知道,金家将他卖给了罗家,若是他与罗家姑娘成婚,罗家愿意给金御史家十万两白银。”平儿说了很多,解释了金应兰的身世来历。
“所以,这位准姐夫的前程,就值个十万两?”安云桐觉得简直不可思议,“金御史这般舍下面子,应了这门亲,是因为急用银子?”
“是。你们肯定猜不到为何?”平儿卖了个关子。
黛玉想了一下,笑着与安云桐道:“我想到了,姐姐可想到什么?”
“定时与国库欠银有关。不然没有哪个债主叫金御史这般狗急跳墙的。”安云桐肯定地说道,“也太心狠了些。那他与迎春姐姐的婚事,真的能顺利?他要那么多银子,若是我们拿不出,金御史定是不肯的。别闹到最后,倒是我们吃了亏。”
“安姑娘放心,我们奶奶可是想到了法子,叫他们乖乖地应了婚事,还答应等迎春嫁过去前便分家。”
“可有什么条件?”黛玉很好奇。她觉得那样贪婪的人,不可能甘心将手里的钱财分出去,况且是要分给本应该是他们摇钱树的人。
原来是王熙凤叫贾琏找到了金御史担任御史近十年来,收受赃款五万两银子的证据。若是他不答应金应兰与迎春的婚事还有贾赦他们提出的要求,贾赦就去殿前告御状,让他丢官不说,还得被砍头,亲眷流放一千里。
金御史夫妇俩被吓住了,当即允了金应兰与迎春的婚事。
虽然被净身出户,可金应兰不怕,迎春也不担忧。
毕竟金应兰是有些积蓄的,又考过了秀才,只要等八月考中的举人,何愁没生计?届时与迎春相互扶持,日子总是比现如今的好。不管迎春先前做出了什么糊涂事,但是经过了她寻死一事,见她又有悔过之心,大家就原谅了她。所以对她的婚事也是极其上心的。
安云桐听到他们说到八月的乡试,就不由得想到了第五长清。
偏偏黛玉是个促狭的,“平儿姐姐可知,我家未来姐夫如今也是秀才,也正在金陵准备乡试呢。”
平儿想到先前听王熙凤与贾琏提及的第五长清,笑着看向安云桐道:“哎哟,可不是。我差点就忘记了。到时候这对连襟一同参加殿试,那是何等的喜事!”
可真是王熙凤身边的得意人,说话也是如此的通透,这可是径直祝福第五长清与金应兰都能顺利通过乡试、会试啊。毕竟能参加殿试,那就是铁板钉钉的进士。哪怕是同进士,也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
安云桐红了脸蛋,“肯定是我们几家人共同的喜事。”
去看了贾赦,见他又歇息了,安云桐与黛玉就不多打扰,与邢夫人告别后,就去了王熙凤的院子。
正巧碰见贾琏出门,黛玉就问及他要去哪里。
“听说今日薛家姑妈带着一双儿女进了府里。老太太派人送信来了,叫我回去一趟。”
贾琏是随着王熙凤叫人的,说了薛家姑妈,黛玉还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薛家姑妈是谁。
安云桐不是很感兴趣,“管他们是谁。品行端方就行。”
贾琏叹气。品行端方?“这个有点难。听说薛家姑妈的儿子在金陵打死了人,还差点逼得另外一家四口死了。如今上京城来,存着找靠山避难的心思呢。以后你们也得认认人,晓得他们家的薛霸王,也叫薛霸王知道,你们都是我们贾家的姑娘,他不能觊觎。”贾琏说罢了,这才匆忙离开。
进了屋里,王熙凤正卧床休养。
见着安云桐与黛玉来了,当即笑了,可热情了,“哎哟,终于盼着两位妹妹来了。你们再不来,没人跟我说话,可就要闷出病来了。”自从她与肚子里的孩子被第五燕齐救了回来,她如今对安云桐可好了。若非她带来了人,如今自己还不晓得什么下场呢,“安妹妹,以前是我不对,说了难听的话,可得原谅我这个粗人。”
“奶奶说的什么话?感情我不是人?是墙角的猫、墙角的草!”安云桐与黛玉还没开口,平儿端着茶水来了,便接口了。
安云桐摇头笑道:“琏二嫂子不是粗人,那是性格爽朗。有你这么一个好姐妹,那绝对是件幸福快乐的事情。”
黛玉在一边听着,笑了,“原来姐姐这么会哄人。我怎么觉得与凤姐姐处着处着,就是火药味浓浓的呀?整天就知道取笑我,我可没觉着什么快乐。”黛玉说完还很骄傲地哼了一声又撇嘴。
“果真是林丫头。这小嘴可利索了。我告诉你啊安妹妹,有时候我远远见着林妹妹,都得躲在犄角旮旯里,等她过去了才敢露面。”
“感情我是那老虎,会吃人。”黛玉笑了,“或是你指定干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心虚了,就躲起来了。还反过来说我的不是。”
王熙凤真的说不过她了,旋即眼珠子一转,就看到了一边乖巧安云禾,“哎呀,这是安小姑娘吧?果真与林妹妹是姐妹,长得也太像了些。”
安云桐天天看着黛玉与安云禾,并没有觉得很像,只是其他人都说像,“大概是因为我爹与伯伯也是如同孪生兄弟,如此他们各自的女儿又长得像了。”
“应该是如此了。哎,不是龙凤胎么?安家小兄弟怎么不见人?”王熙凤很是纳闷。
“噗嗤~弟弟说,他已经八岁了,是个男子汉了。不能随便进入女子房内。”
“哈哈哈,他小小一个人儿,还讲究起来了?宝玉翻年都十一岁了,可还是自由进出姑娘家的闺房呢……”
王熙凤说到最后,似乎也觉得好像不对,便又长叹一声,“世情如此,是得遵从。不然受苦的又是姑娘们。”
与王熙凤又说了会话,见她有些疲倦了,便告辞回了林家。
只是才进门,就见林罗氏拿着一封信,笑看着缓步归来的安云桐。
“管家婶婶为何这般看着姐姐?”黛玉与安云禾异口同声。
安云桐却是抿着嘴,略微有些紧张地看着林罗氏。
“是第五公子来了信了。这是独给大姑娘的。”
安云桐手微微有些抖地接过来,三个小的还踮起脚来想要看看,却被她微微抬高了,“哼,等你们长大了,自己找人鸿雁传书去。”
说罢了,便回了屋子,将三个小的全部关在门外。
拆开了信,原本还是看着挺乐呵的,最后却是越看越是眉头紧皱,“金陵薛家薛蟠,
寡母带着一双儿女进京,荣国府?”这不就是方才贾琏说的,王熙凤的薛家姑妈吗?
所以,自己与贾府二房那边,算是又多了一层仇怨?
她倒是好奇,那位薛蟠是如何的草莽,而那个可怜的小姑娘又是如何绝色了。
当天傍晚,第五燕齐说过几日去京郊游玩,想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去。
安云桐与黛玉还有龙凤胎都决定去,原本想着当天来回的,后面来送东西的平儿晓得了,便回去告诉了邢夫人与王熙凤,王熙凤就决定让他们去她名下的庄子住着。
安云桐他们自然是欣然应下。但是他们谁能料到,在庄子住的第一个晚上,就碰到隔壁庄子被乡民围攻的惊恐一幕。
打听了一番才知晓,原来是隔壁庄子的新来主子,竟然是抢走了乡里一个俊俏少年郎,还有一个俏丽的小丫头。
乡民得知了,竟然无视对方扔过来的银票,执意要回自家的孩子。
两方都不肯退步,便僵持下来。
第五燕齐叫了庄户家的孩子来,让他去跟乡民说,他们报官的话,胜算很大。因为对方似乎很怕与官府打交道。
总所周知,与乡民比起来,富贵人家更有底气面对衙门的,而不像是这户人家一样,听到官府就慌张。
这其中定然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