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甄树明,这是我的内人宁氏。还有我的一双儿女。我们是姑苏甄家的旁支。嫡支是出了五服的堂兄,多年前丢了女儿,堂兄后面就出了家,不知去了哪里。堂嫂也是借住在她娘家里,出不了头。
我们没法子,家乡遭了灾,就想着出来闯一闯,兴许还不会饿死。况且大女儿十三了,想去找个家境殷实的人家,免得以后受苦。不曾想,倒是闯进了富贵人家的坑里,差点就死了。”不是说那是金陵的富家子吗?怎的会在这扬州地带?
甄树明上完药后,与第五长清絮叨着,言语间多是愁苦,却仍旧带着一丝的希望,“希望金陵那边情况好些。”
第五长清点点头,“会好的。”他不忍心打碎别人的希望。
其实金陵汇聚了四大家族又有其他豪门在,哪里会简单呢?他抬头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小姑娘,这可是跟桐儿一般大呢,“令嫒还是不要以真面目见人。今日薛蟠之祸就是警示。普通百姓之家,儿女长得好,大多数时候,是祸不是福。”
甄家夫妇心有余悸,齐声道谢,“公子说的是,公子说的是。”
说罢了,甄树明立即问第五长清借了点墨,打算直接把女儿的脸弄脏。
不过小姑娘可不乐意,说是丑。
第五长清叹息,“在有保护自己能力之前,面容丑陋,能帮你度过艰险。丑又哪里是真丑,心丑才是真的丑。”
第五长清让他们一家住林晓东的房,而林晓东则是与他同住。
甄树明感激万分。他想推辞,却知道若是走出第五长清的保护范围,他们一家不死也残。
他料想的没错。薛蟠被救到大船后,一边换衣服,一边高声咒骂着第五长清,“多管闲事的鳖孙,等到了金陵,我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当下叫他去寻第五长清报仇,他是不敢的。而且,他的胸口被第五长清踢了一脚,可疼了呢,可不适宜带伤去报仇,免得伤上加伤,得不偿失。反正人是走不出他的手掌心,叫他多蹦跶两三天的也无妨。不过那一家破烂户,能有什么能耐?
“去,把那一家子找来。我看他们一家子怎么逃?”
心底信任的人却是惶恐地从下舱房回来,“公子,下面没找到他们。要么,他们是逃离这艘大船了,要么就是被人藏起来了。敢藏他们的人,应该就是对公子无礼的人。公子,我们去找他。”
“你敢去?”
“小的,小的不敢。”狗腿子谄媚地奉承薛蟠,“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公子可以先差人去给太太送信,我们家给那些官老爷们送点东西,那小子肯定没好果子吃。”
“总算还有点脑子。这送信的活儿就交给你了。你回到金陵,记得看看哪里有落难美人,可别叫她们受了苦啊。”薛蟠换好了衣裳,为了不去想怎么报复第五长清,就强迫自己去想那些穷苦人家的女孩儿,“最好是跟刚刚那小女子一样好看。”
“是。保准给您找个与她一样漂亮的。”
说完了那狗腿着就去收拾东西,准备下一站上岸骑快马回去,比船早到一两个时辰呢。
第五长清这边的事情,安云桐她们也准备妥当北上了。
在第五长清离开扬州前的一天,林如海就写了信给贾母与黛玉,说了安云桐姐弟三人会进京看望贾母与黛玉的。
等安云桐他们到了半道,黛玉那边也收到了来信。
而这个时候,黛玉正被宝玉与三春他们围着,问她手上的镯子是哪儿来的。
宝玉见惯了好东西,这银子做的,还入不了他的眼,又见她不肯说明出处,便嘴里含酸,“别是不认得的人送的破烂吧?”
“你!”黛玉被气得眼角含泪,“在你心里,什么是珍贵的?你要是瞧不上我,不必说东西破烂,只说我是个没父母疼爱的可怜虫罢!”
越是说,越是伤心,却越是抓紧手腕的镯子。
也恰是这时候,众人正尴尬着,外面就有人笑了,“哎哟,林姑娘,您这是晓得家里人来看望您,便喜极而泣了?”
大家听了一时无语。三春对视一眼,便更是不发一言。
黛玉本来正伤心着,听着这话,顿时心中清明,“鸳鸯姐姐,是我父亲来信了?”
原本还想闹着要看信的宝玉,听得黛玉说“父亲”二字,便悄悄往后退了两步,只是看着黛玉。
鸳鸯眼角瞧着宝玉的样子,心里也是越发认同老太太的担心。
安家姐弟三人如今寄居在林府,与林如海血脉又近,若是再读书用功些,嘴再甜些,到最后恐怕要把小黛玉一岁的安家子选作林家女婿也说不定。
“宝二爷,林姑爷可是在太太跟前问起你了呢,说是不知你读书到哪里了,等老太太回信了,他再寄些书籍、攥抄来,希望你读书也轻松些。”
本来就有些怵林如海的宝玉,当即更是害怕也愤怒,“什么禄蟲话?林姑丈好好的探花郎,怎的也与外面的那些俗人一样说读书呢?”
黛玉接过了信,冷冷斜睨了一眼还在大放厥词的宝玉,与三春以及鸳鸯道别后,便回了她的房子。宝玉在后面追,黛玉平生第一次不顾仪态,扶着雪雁与紫鹃的手,飞快逃进屋里,还栓了门。
宝玉还想喧闹,却被黛玉几句话压住,“你不回去看书么?你家老爷回来了,定会从老太太那里得知我爹的来信,到时候怕是会问你功课。”
正举着手要拍门的宝玉,顿时被定住一般,失魂落魄地放下手,“林妹妹,你说得对。我先回去看书了。”
黛玉敷衍地应了一句,便着急拆起了信。
看完后,又哭又笑地与雪雁道:“表姐她带着表妹表弟来了。再过三日,他们就到了!”
说完了,她就想到安云桐他们的住处,“我去问问老太太,表姐他们来了,他们要去我们原先在京城的院子的。若是可以,我想跟表姐他们一起。”父亲可是在信里说了,她若是想跟表姐他们一起,就要与老太太商量。
她却是不知,此时的老太太正冷着脸与王熙凤在说着安家姐弟的事呢。
“黛玉他老子说,安家的孩子是客人的客人,不好住在贾府,只去京城林府的一处院子住着。左右离得也近,不会麻烦我们,便也相宜。”
“老太太,林姑丈他说的也未尝不可呀?”
“凤丫头啊,你还是嫩了些。他既然能叫表侄女表侄儿住他的院子,那就说明把他们当成了亲儿女。既然年纪大的‘女儿’来了京城了,都住在自家家里,自然就有借口来接黛玉去‘家里’住上一段日子。”
王熙凤大惊,“住上了,便不回我们府里了?只是我们到底是国公府,住在小厢房里,外面的人都不敢欺负半分。若是在外住着,没有高门大户护着,小偷流氓,还不盯着他们?”
贾母脸色凝重地摇头,“他既敢如此安排,便是做好了准备。我们不好拦着。”
不好拦着,并不是说不能拦住啊。王熙凤心里浮现了几个念头,正要说出来让贾母帮忙参谋一番,就听得外面有人说黛玉来了。
而黛玉见着王熙凤也在,不知为何,她有些不安。
“哎哟,说曹操曹操就到。方才老太太才与我说起妹妹来呢。你这火急火燎的,可是要来抢老太太的心肝不成?”王熙凤笑问,最后一句也是几个意思的。
但是黛玉却是装作不知,纤纤玉指作势刮着笑脸,笑盈盈地看着王熙凤:“琏二嫂子可会冤枉玉儿。谁惦记老太太的宝贝,怕是你吧。”
贾母自黛玉的声音传来,脸上的冷意就已全部消除,这时候见她言笑盈盈的,便也觉得心中和悦不少,“你这个促狭的,笑话你琏二嫂子作甚?说吧,你来找我这老太婆,想做什么?”
“老太太,难不成没事就不能找您?”黛玉撒了个娇,“我可是来跟您说点开心的事的!”
“哦?是何事呢?”贾母揣着糊涂装明白地问她。
黛玉就说起了未见的表姐表弟与表妹了,“也不知他们长得什么样儿。”
“长的什么样子不重要,性情好,品格端方,那才是老太太最为看重的。老太太,我说的可对?”不过一瞬间,王熙凤就埋下了阻拦黛玉有可能搬出去的坎儿。
贾母点头,“可不是,不知他们什么底细,到时候他们来了,只叫他们在外面住着吧,他们想见你,就叫他们送帖子来这里见你,这样我也放心些。你老子担心我这个老太婆欺负了他们去,早叫人收拾了院子备着他们住呢。可怜我的玉儿,那将来都是你的东西,竟然被你老子就这样说叫别人住就叫别人住了。真是可怜了我的玉儿了。”
若非黛玉早就与安云桐他们通过信,又信自己的父亲,恐怕此时真的会如了老太太的心意——对林如海与安家姐弟怨恨上了。
可那是她梦里都想见的姐姐妹妹与弟弟呢。她低下头,看着就伤心的模样,叫贾母与王熙凤也放心了些许。
就在黛玉暗中期许中,安云桐领着弟弟妹妹跟着第五燕齐去了京城林府的小院子。
才到了京城,她就写了帖子给王熙凤,还给黛玉又写了一封信。说是明日五月三十这天便来贾府。
因为正巧黛玉也知晓了,贾母与王熙凤便不好退却,只好应了。
这一天,黛玉早早起了床,穿上了她最喜欢烟萝红裙,手上也是带着安云桐他们送的银镯子。
也不知贾家人如何想的,他们竟还是开了西北角的角门要迎安云桐进去。
她拉着弟弟妹妹停住脚了,很是宁静地问道:“你们确定叫我们走这角门?”
那些人见衣着淡雅却名贵的姐弟三人脸色不大好,便下意识地觉得他们不好欺负,便只好开了侧门,笑哈哈地赔罪,“表姑娘莫恼。原是我们太过高兴,以至于开错了门。”
安云桐没说话,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她之所以不肯走角门,那是因为她是代表林如海来的,她没脸,就是林如海没脸。这个下马威不踹开,之后要想做什么事,恐怕都会处于下风,那要接回玉儿妹妹就难上加难了。
几经辗转,在一处后院大门那里看到了一群的年轻妇人还有一众的漂亮小姑娘。
安云桐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眉目如画,小脸带着忧愁与惊喜的小姑娘,心中直觉那就是自己要找的妹妹。
果不其然,见安云桐他们快步而来,黛玉也不由自主地跨出一小步来,却是忐忑起来,再也不肯走了。
安云桐却是笑了,与弟弟妹妹对视一眼,直接上前来握住黛玉的手,“你肯定是我家玉儿妹妹。”
龙凤胎也是乖巧地叫着玉儿姐姐。
安云桐握着黛玉的小手不放,粲然对上王熙凤等人打量的目光,“诸位姐姐妹妹安,我是安家的长女,这是我的龙凤胎妹妹与弟弟。这次来,是替表伯伯来看望玉儿妹妹的。玉儿妹妹近来可还开心康健?”
王熙凤吊梢眉一跳,这真是刺头啊。才一见面,便问林妹妹是否开心?把她们国公府当成什么龙潭虎穴了?
三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纷纷悄悄注意起来。
只有方才见着安云桐而愣住的宝玉,此时清醒过来了,“林妹妹,你家可是什么神仙住处?你家姐姐也是如你这般好看呢!”
不仅是这位大姐姐,旁边的龙凤胎也是长得乖巧精致,可叫人欢喜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