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枭雄帝王,能够安然度过幼年险遇,最终登上山巅之位。
自然见识过不少,不能为外人所道的,阴私之事。
暴君殷稷知道,这世间有一种死士,是傀儡死士。
这种死士,专挑那些无父无母,根骨极佳的孤儿,乞丐,然后丢到有庞大身躯野兽的森林里,进行惨绝人寰的地狱调教。
百人厮杀,只为争夺一碗水,一口肉,一块馒头,以及只留有一人活口的无情名额,
这些上百孤儿,最后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那片张着血盆大口,仿佛要吃人的黑洞森林。
白骨堆砌,死人腐肉味,漫山遍野。
王朝贵胄阶层,乐此不疲,当作消遣,举办过无数次,这样狂欢的猎场,
夜晚里篝火燃烧,猎宴狂欢。
玩弄考验人性的游戏,等戏,看得尽兴了,
人死得剩下猫爪两三只,
贵胄们,也愿意用高人一等的姿态轻拢宽大的袍袖,轻蔑大手一挥,惺惺作态从手指缝里,施舍那么一些些,虚伪的点点恩泽出来。
一副大善人模样,洋溢自得。
这些小孩本就是孤儿,或行街乞讨,或罪臣之后,或无家可归。
荒灾之年,战事不断,若是没有皇权贵胄们,从手指缝里傲慢睥睨着眼,略略施舍下来的这点恩泽,这帮孤儿,怕是同样早就饿死了。
所以哪怕贵胄们将这场猎宴,当作百无聊赖,举办的阶层消遣玩闹的宴场。
哪怕,这点恩泽,
是百中留一。
对于那些卑贱的、快要饿死的孤儿来说,依然像久逢甘露,想要感激涕零叩首,跪下感恩。
平民悲苦,贵族狂欢。死,是解脱,
但更想,苟且地活着。
这样摆出来的选择,贫民们依然会趋之若鹜。
毕竟能活着,谁又愿意选择死呢。
殷稷也举办过这样索然无味的猎宴,身为殷室王族的最高掌权者,为了拉拢党政结派,让他们更加趋之若鹜,忠诚的簇拥王权。
从手指缝里漏下那么几分,微不足道的恩赏,是卑躬屈膝,为殷稷,辛苦奔波忙前忙后的忠诚奴仆,应该赐予给他们得到的奖赏和特权。
漏下那么几分雨露恩泽,就能换来奴仆们的忠诚簇拥,就能让帝王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往往殷稷就这么居高临下,坐在高位,淡淡瞥过去一记眼神,什么话都不必开口。
忠诚的奴仆臣子们,就能心神领会,甚至举一反三,为他处理好摆平一切,甚至完成的更好。
想要马儿跑,就要给马儿草。
何乐而不为。殷稷,愿意施舍这点,微不足道,彰显他们高贵身份的“特权与赏赐,”。
他们要的不过是,家族门楣的殊荣,地位上彰显的尊贵。
对他来说,这并没有什么,更不代表什么,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帝王抬手挥动两下,给与施舍他们的恩赏。
他能点下恩泽,就能赐罪审判。
叛逆者,对王来说,都是不可饶恕的滔天罪责。
这些忠仆,会因为获得帝王的青睐,而感到沾沾自喜,更加激进拥护于他,为他们的无上尊荣奉献,一生为王所用,鞠躬尽瘁。
尊贵的王稳坐高位,翻手两下,就为臣服他的子民们,精心编织一张巨大密不透风,让天下所有人都疯狂趋之若鹜的权势网,
势网里的朝臣,纸醉迷金,结党营私,以及自不量力,妄想登梯,被阶层富丽堂皇迷眼的阴暗爬虫,朝帝王,野狗般犬吠,低头笑嘲贱民取乐。
阴暗爬虫,忠诚的奴仆,两伙势力,全都为了帝王一句,“贵胄恩宠与特权”,在那张权势网里朝堂之上拼命厮杀,猩红了眼,斗得不死不休。
爬虫,在黑夜里滋长野心,化为令人作呕的腐肉,觊觎不该属于他的高位。
王就挥一下袖袍,赐予忠臣恩宠,
忠诚的奴仆们,为了保住光耀世家荣光,或是想向上攀越,会更加痴狂拥戴,高位之上尊贵的帝王,不留遗力镇压地底的爬虫,
而爬虫,为了摆脱忠臣撕咬,自然会反过来疯咬回去忠臣,直至一方斗败,塌台,销声匿迹。
这时候权势网里的圆弧,有了缺口,帝王就会找人填补上去。
两伙势力,补全,然后又会进行,新一轮的厮杀攀咬,谁都不甘心认输。
两伙人在网里厮杀,制衡。
帝王稳坐高位之上,平静俯瞰着,权势网里的大戏。
有时候无聊了,再扔点养料进去,他们会更加疯狂犬咬。
而帝王,只是云谈风轻,勾唇一笑,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都是罩在他网里的小丑戏子罢了。
如果说,爬虫是帝王巩固王权的第一道枷锁,那么忠诚奴仆,就是巩固王权的第二道枷锁。
而第三道,———
是权势网外的平民,寒门学子,贫寒,注定他们的见识,学识,天生低贵胄学子们一等。
见识是一道永远都无法跨越的鸿沟,将“贫”与“富”的他们分为敌对的两侧,水火不容。
但,并不是没有意外。
不是没有,能靠着自己与生俱来的能力,真正鲤跃龙门,跨越阶层,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走到君王殿,获得叩首皇恩的天缘资格,
这样的状元及第的寒门男儿郎,算是难能可贵,凤毛麟角。
通常这样无门无势的寒门学子,就是帝王,为网里两伙势力,避免狗咬狗,瞟了一嘴毛,跳墙戳破这张制衡网的———
第三道枷锁。
网外的平民们,殚精竭虑,穷尽一生,可能都摸不到这张权势网的一片小角落,连入门券在哪都找不到。
而往往能够登上朝堂之上的寒门学子,必然有他自己的过于常人,天资聪颖之处。
无门无势,学识过人,这样的人,怎么能不紧紧抓在帝王手里?
帝王最是喜欢聪明的学子。
但凡聪明的寒门学子,都会知道,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他该投靠的,是谁的羽翼庇护。
但,不是没有意外,也有脑子蠢笨的,
在帝王未抛出橄榄枝之前,就自寻高官相门,拜其羽下。
这样的寒子,在帝王眼里,就是一枚废子,必然不会在朝堂之上,得到天子重用。
被天子抛弃,意味着这些人,
只能留在其庇护门下,发挥余热,当个掀不起风浪的“谋士”。
如果他所投靠的主人家,有点还没完全被狗吃掉的良心,自然能吃穿不愁,混个温饱。
本质,其实依旧是“寒门”,没有天子的重用,封侯加爵,看似跨越阶层,接触到了高官将相,其实还是原地踏步,一生摆脱不了“寒门学子”这四个字。
哦,等老了以后,甚至连“学子”二字,都捞不到。
但这跟帝王都没有什么关系,给了他鲤跃龙门,他没有抓住“效忠”机会,又关他什么事呢。
帝王没有慈悲之心,懒得说什么,弃子就是弃子,在寻别的棋子就是了。
王不想,去赌人心,更不屑去赌,他本身就能玩转人心。
无聊极了的事情。
他想要什么人,忠诚于他,自然有法子让他,感恩涕零,自愿捧着忠胆之心,双手跪拜,奉献给他。
一个不听话的寒门子弟,不能为王所用,那么就失去了“寒门学子”进入朝堂,存在的价值。
王恩赐给平民,跨越阶层,挤进权势网的机会,寒门子弟却如此,没有眼色。
不知道谁才是,他真正,应该效忠的主子。
这样愚蠢没有眼色的朝官,要他入网,他也在这张能撕咬能吞人血骨的地方,活不下来。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没有眼色的人头。
他不想再看,那些令人作呕的恶心头颅了。
帝王,连点拨都懒得点拨,直接看死人目光一样,清清冷冷。
这就是,帝王之术。
殷室王朝,自古以来的每一任帝王,都是这样制衡,从未出过差错。
除却,十几年前发生的那场意外,殷稷登基王位时其实并不顺利,这就导致,王朝之中的第三道枷锁,他没有牢牢抓住。
寒门学子,现在被爬虫,紧紧掌控在手里。
殷稷脸色阴霾,覆着一层深深寒凉的薄霜。
*
乡野小屋里。
殷稷的童年,都是在党争斗权之中,度过的。
他敏感多疑,暴虐无道的性子,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慢慢根深蒂固,嵌入在了骨肉里。
贵胄们喜欢豢养,用泯灭人性的法子,培养出对自己最为忠心听话的傀儡。
他们是感情冷漠淡薄的怪物。
刀尖舔血,只做主人锋利挥向,敌人脖颈的尖刀利刃。
桃花村,八月天气炎热,
男人面无表情,盖着薄被,搭了被子一角,虚虚覆着白皙瘪平,腹部的位置。
身上的袍衣系带,系得不是很紧,松松垮垮,半敞着怀,斜躺炕边。
耳边窸窸窣窣,传来小仓鼠搬家的细小声响。
很让人烦躁。
殷稷多疑的目光淡淡瞥过去。
小脏孩,手里拿着一个鸡毛掸子,垫起脚,正费力伸直胖墩墩的身子,扫落架子顶上的灰尘。
软枕边上,搁着刚刚小脏儿,着急要把他从地上扶起来,还没来得及盖上,装着乳色药膏的瓷瓶。
瓶身袖珍小巧,看着很精致,圆弧滚肚状,上面瓶口小小,配套盖在上面的瓶盖,就更是小小的。
殷稷目光凝在手边,那块袖珍小巧,光滑的瓶盖上。
殷稷脑子里闪过“傀儡死士”的幼小身影。
看着小孩撅着屁股弯腰,扫灰尘的蠢笨样子,殷稷腕骨挪了挪,中指微屈,往前震了一下。
打扫完木架子,小脏孩儿气喘吁吁,叉着腰拿着鸡毛掸子,转身。
乌溜溜的黑色眼珠子,一下惊恐瞪圆了,只见一道白色小小残影,直直朝他袭来,啪嗒一下砸在他脑门子上。
“砰”一声,
小胖团站在那,痛得头冒金星,眼泛泪花,委屈地噘嘴,都快要哭出来了。
捂着胖脸,小胖孩儿边哭边迈着小短腿,蹬蹬蹬跑回炕边,伸出带着五个坑窝的胖手,狠狠掐了下炕上,摊着的男人,虚软的手臂一下。
胖团抱着鸡毛掸子,猝不及防转身,直勾勾看着,这个需要他照顾的“尸体”,脏心眼子的扔瓶盖打他。
气得都快疯了。
小胖团眼珠子都瞪圆了,这个臭男人竟然打小孩儿!
还是只有七岁的无知小孩!
嫉愤如仇地跑过去,狠狠掐了男人一下,掐完又挥手过去,“臭男人,”小胖子中二大喝一声,
“吃我桃大王一拳头!”直照面门。
暴君被小屁孩拔了虎须,脸色难看,目露凶光,恶声恶气,狠狠呲着牙吓唬了一下小孩。
小孩被吓得半空挥着拳头,缩了缩脖子,不敢再以下犯上,噘嘴装起鹌鹑来了。
殷稷厌烦摁眉,闭眼。
心口微微凝滞着,之前不动声色,敏感防备起来绷紧的警戒线,稍稍松软了些。
但依旧,对这陌生的一切,心生警惕。
这小孩,大概不是死士。
贵胄养出来的,都是些真正没有感情的冷漠怪物。
他们只会做主人,最锋利的那把刀,不会反抗,不会流眼泪,更不会哭。
像个行尸走肉的傀儡,
对傀儡来说,哭是最没用,最廉价的东西。
远不及他们嘴里的一口馒头。
而且这个小孩,手上胖乎乎,没有茧,身子墩墩胖,活似个球。
胖得没眼看。
更加不像,被贵胄们扔进炼狱里,苛刻训练调教,百人厮杀才能拼出一条,带着煞气活命路的小孩儿傀儡死士。
死士身上,不管几岁,都会沾着浓重血腥的煞气人命味。
这个小脏孩,身上除了胖,其余全是肉。
死士不会让一个,小胖子来当。
这种小胖子,扔在百人厮杀的森林里,都是被同伴杀掉,食人肉饱腹的结局。
殷稷脸色没有那么难看了,但脑子依旧保持着飞速的运转,
要想得事情太多了,
殷稷心里,很是不安,狐疑地不放心思虑着,他还见过一种,天生谋略家,聪慧早熟,心机颇深的小孩。
这种小孩,能让人放低防线,不再对一个孩子,时刻保持着警惕。
他小时,就见过这种小孩,还同那小孩对过招。
那时候的殷稷,年纪虽然小,但谋计诡论,已经玩得很转,炉火纯青了。
那是他第一次,尝到什么是,被人玩弄的滋味。
他贵为天-朝王嗣,怎么甘心认输,被人玩弄,那时候他几岁?
六岁、七岁……八岁?
记不太清了,他连那个,让他咬牙切齿,愤怒的,恨不得拿刀砍死她的小女孩,长什么样都忘记了。
但那时候的殷稷,其实不懂什么,是忍的。
身为王朝天国里最尊贵的王嗣,
他的世界里,也不需要,存在“忍”这个低贱的字。
殷稷感到,愤怒,屈辱。
都快要气疯了。
他想报复回来,疯狂找人,可找了一圈,他也没再找到,那个小女孩身影。
这事,就不了了之,
殷稷,将这份屈辱,记到了登基,记到了成年,记到了现在。
哪怕是现在,他都小心眼记得非常清晰,一帧帧一幕幕,都深深刻在他脑子里的屈辱。
想起那个小女孩,殷稷都心口急促,愤怒地想将那个女孩儿掘地三尺,找出来,然后挖掉她的舌头,一片片凌迟她的身体。
将她鞭尸,做成人彘。
心理屈辱怒火的阴影,一直留存。
那种小女孩儿,会扬起一张裹着蜜糖的毒,用最好看的笑容,热情缠着你,一脸人畜无害。
做错事,会无辜眨眼,抱着他,双眼泛着泪花。
她的眼睛很亮,像宝石一样漂亮,哭起来更是好看,仿佛你凶她,你就是那个罪大恶极的人,
殷稷,那时候太小了,没办法拒绝,那样一双乌黑透澈的大眼睛。
满心依赖你,瞳仁里倒映的剪影,也全都是你。错给你一种误觉,你是她,最喜欢最放在心尖子上,视若珍宝的好朋友。
小殷稷看她可怜兮兮的,态度终于有些松软了,不再硬邦邦,板着张臭臭的傲慢小脸。
见到她,也会偶尔矜持,赏给她一个极为浅淡弧度的吝啬笑容。
在他完全放松防线,勉强自己,接纳那个小缠人精,忍住向上翘起的嘴角,打算将她划拉到自己羽翼下庇护,想跟她做好朋友的时候,
给了他痛彻心扉,迎头一棒,
那个女孩儿,骗走他小荷包里,所有的钱,
连值钱的小腰封,小玉佩,靴子上镶嵌的小翡翠,缠着他,连踩几日点,能见到的,全都给偷走了。
小殷稷那时候,被忙于战事的疲惫父王,狠狠斥骂一顿。
关在帐篷里,几日不想出来,恹恹地难受,天塌了一样。
这是殷稷,贵为王嗣,第一次肯弯下高贵的头颅,纡尊降贵,有了想跟笨小孩,交朋友给予她庇护的心思。
他最讨厌不聪明的笨小孩了,小殷稷,都能克服自己,跟她做好朋友了,明明最开始是她黏人精一样缠着他的。
这个小骗子!
小殷稷,抹着眼泪,撅着屁股,盖着军用被子,紧紧蒙着自己的脑袋,在里面掉了好几天泪珠子。
所有人都怕他,没有一个小孩儿,敢对他说一句重话,全都虚伪地捧他的臭脚。
要他们捧臭脚!谁稀罕他们捧臭脚!
他说牡丹是紫色的,都没人敢纠正,告诉他,那是红的!红的!!
还能自作聪明,怕他尴尬,给他解围,指着一朵“小粉菊”,说那是绿sai的。
“……”
小殷稷气得鼻子都歪了,谁让你这么捧臭脚!
真当他,是什么,好忽悠的小蠢货吗。
小殷稷不高兴。
一群笨小孩,让人厌烦。七……八岁的殷稷,不想跟笨小孩一起玩。
缠人精也很笨,但她会,一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不管他怎么凶她,冲她吼,她都笑嘻嘻牵着他的手,要跟他一起玩。
没有朋友的,七、八岁的冷酷小殷稷,心软了,给自己建设无数遍安慰之语,强迫自己,去跟一个小笨蛋,交朋友。
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要跟她做朋友。
谁知她偷了自己所有的东西,从营帐消失不见,殷稷不甘心,气得眼眶通红,差点把驻地,所有营帐都掀翻了,都没有找到那个小骗子。
后来意外横生,军营大乱,殷稷,也没时间找她,报那份屈辱之仇了。
殷稷虽然,意外在激战中,跌落山崖,但代表天-朝正统的王印,还在他手里。
王印在,正统才在,江山才做的稳。
这么重要的东西,殷稷,自然不可能让它,就那么大刺刺,放在王宫里。
殷稷,怕这些叛军贼子,找不到他藏起来的王印,就病急乱投医。
找个心机颇深小脏孩儿,走怀柔攻势,
用小孩,别有用意,天真无邪的扬起热情笑脸,从他嘴里,套出王印的下落。
殷稷最讨厌,旁人热情的笑脸了。
热情的女人,她也很讨厌。
都不是好东西。
当年后遗症很严重,要不是为了,自己还未来得及,出生的王儿,他都想厌女了。
为殷室宗族,繁衍子嗣,是每一代帝王天生的责任。
想到这,男人刚刚稍好的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
“脏小孩儿!”
恶声恶气,“小胖子。”
“递笔给我。”
小胖团闻声,扭头往后瞅他一眼,胖眼里挂着两泡泪,看到男人面目狰狞,也不敢惹他,怕挨揍。
噘嘴拿毛笔递给他,敢怒不敢言。
暴君接过笔,心烦意乱,又抬头,看着一脸哭包样的小胖孩,更加烦躁了。
殷稷放下笔,开始不干人事。
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唇角还勾起一抹阴测测的弧度,凉飕飕的,
十个小孩看了二十九个怕。
看了会小胖孩好大一会,殷稷都没眨眼,
屋子里,除了他两,没旁人,
胖团委屈站在那,
弱小,无助,又可怜。
单薄的小胖身子,抖啊抖,圆嘟嘟的肉脸都抖起了波浪,颤颤巍巍了一下。
越看,小孩越怕,打着哭嗝,哭都不敢哭了。
等小孩吓得脸色煞白了,惊恐捂着嘴巴看着他,失声地啪嗒啪嗒掉眼泪,
殷稷,逐字逐句吐出,毒蛇般冰冷,没什么人性的恶劣话,
“闭嘴,不准哭!”
“再哭,我就把你脑袋拧下来,眼珠子抠了,扔山里喂狼。”
“还不滚。”
这么恶毒的话,胖团听完,脆弱不堪的幼小心灵,当即就崩了。
呜呜哇哇地嚎啕大哭,一胖脸泪痕跑了。
临回家前,迈着小短腿,不忘顺道,拐去主屋。
抱着女人的腰,摇啊摇的,添油加醋,奶凶奶凶,指着次卧方向,恶狠狠告了个大状。
欺负完小孩,
暴君心情略显松快了些,但依旧还是很难看就是了。
捡出压在大腿底下,皱皱巴巴,一张薄薄纸张。
殷稷紧攥着笔,屈辱地盯着最上一行,秀气潇洒写的“赘婿契”三个小字。
眼睛都快盯冒火了,殷稷还是,难以忍受逼迫自己,就这样儿戏荒唐的,恩赏签下,自己的名讳。
殷稷扔掉笔,大刺刺忍着疼痛,艰难地摊回去,斜倚土墙。
跌落悬崖前,他身上一直揣有一枚,身份玉牌。
那枚玉牌,不是彰显帝王身份的玉牌。
而是他真实存在的,第二张不为人所知的身份牌。
为保子嗣平安,殷室宗族,可谓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想尽了法子。
殷王室家,每一任在位的帝王,都会未雨绸缪,为自己的王嗣,准备两份,天衣无缝的身份牌。
一份,是受人膜拜帝王牌,
一份,是用作保命的白身布衣牌。
每一份都是真实存在,没有任何人,能看出端倪,窥出不妥之处的身份牌。
而柔媚女人,要他签契的字,就是那枚,一年前,从他衣袍里翻出,代表他身份的,白身布衣牌。
暂且不论帝王玉牌,
单说那枚,白身玉牌,就是珍贵非常。
毕竟想找一个从出生起,成长轨迹全都有迹可循,真实存在的大活人,实在太过难得了。
殷稷从出生起,帝祖就在民间,精心挑选一个,跟王嗣,同一天出生的婴儿死士。
严密周详制定好,王儿第二张身份牌,一生轨迹,按部就班,规划详细。
这枚身份牌,就是以防王嗣,一朝落难,能有安全保命的身份,来兜底,涅槃重生的。
一旦死士收到,帝王落难消息,就会自动隐匿自己,藏起来。
避免帝王使用,那张安全身份牌的时候,会造成同时生活在两地的冲突状况。
所以殷稷,现在可以大胆,毫无顾忌地使用,那张白身布衣的身份牌。
但现在麻烦在,殷稷不想用。
一旦在契书上签下,
这个白身布衣的名讳,就代表着这个身份,从此要以赘婿身份,行走于世。
帝王怎么能给人赘婿呢。
日后重登山巅之位,
这个身份就算彻底废掉了。
而他,不会再有完美成这样一个,
完全没有任何破绽瑕疵的身份牌,
此生,他都不会再拥有第二张了。
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没有了保命的身份符,
无压于让他脱了王袍,赤身裸体呈现在,王朝众人的眼皮子底下。
那些群阴沟里,滋长发腐膨酵,日思夜想觊觎,想将他拉入万劫不复深渊的臭虫,自己王袍加身,以身取代他,
他怎么可能,将自己置于,这样的危险境地。
帝王怎么可能,会丢弃掉自己保命的身份符?但凡有脑子的帝王,都不会这样干。
殷稷觉着,自己现在仿佛,被架在火上烤,进退两难。
何况,这枚宝贵的身份牌,并没有用在刀刃上。
只是单单为了一个乡野女子,
闹脾气耍性子,
想要一张“赘婿契”,就要报废掉这张玉牌,
殷稷心底反感,蹙眉,觉得这女子不值。
这女子的贪婪,实在让他头痛,
每日对着她,好比鱼目撞珍珠,显眼,讨人厌,又不自知。
若放到以前,他在王宫之中,这女子,给他穿鞋提袍,殷稷都觉尚且不够格。
现在欺他一时落难,大放厥词,不知所谓,殷稷生气,但又没办法。
他四肢无力,下炕也下不了。
想给暗卫,递消息,定制信火,一年多躺在这张炕上,衣裳都不知缝补了多少茬,上哪找啊。
帝王为了这事,不知闹心了多久。
闹心完了,烦心事依旧,杵在那,让人烦上加烦。
想来想去,殷稷都下不定心,提笔签下自己的名讳。
犹豫着,落不下笔。
门外,忽然一阵轻盈之感轻微摆动。
一枚软软的枕头,落到他犹豫不定的眉骨上,软绵绵力道,随之而来。
一炷香后,女人轻盈提摆走出房门。
殷稷面露疲惫,披上撕裂的袍衣,遮上满身青紫的诱人之资,从炕上艰难地起身。
红丝织锦的袍子坏了几道口子,
宽大袖口那,拉丝几条细线,
殷稷微微颤抖着手,咳嗽着拿过炕沿,丢了盖子的玉瓷瓶,挖出乳白色药膏,自己给自己,困难上了药。
忙忙活活,动作缓慢,艰难,两个时辰过去。
呆呆静坐了会,满额湿汗,待缓过来一点力气,暴君掏出腿底下,皱皱巴巴的“赘婿契”,伸手颤颤巍巍,坚定地签下了自己名字。
一年之前,他还是,端坐高位,威严低下高傲的头颅,俯瞰子民,受人敬仰的一代帝王。
孔武有力,魁梧非凡,丰神俊貌。
人人匍跪,不敢抬头窥他真容。
现在……
殷稷叹一口气。
还是……先活着罢。
脑子里严谨的逻辑又开始飞速运转起来,思索着以后,该怎么重新拿回自己的王位。
一个久居高位,自小耳濡目染,被帝祖亲自抱在膝下,教养出来的天生帝王。
逻辑思维,严谨飞速运转起来的时候,旁人就算骑马,都望尘莫及。
这样的思维逻辑,快速缜密,严谨周全,哪怕是高官将相家里,花费大量金银,豢养的智囊团,都无法企及。
哪怕是,三家高官智囊团合起来,心眼子都可能,不一定能有暴君一个人的,脏心眼子多。
这是一个帝王,天生就拥有具备的,令人艳羡,求都求不来异禀天赋。
殷稷想完,忍着浑身疼痛,摊到枕头上。
尔尔一枚玉牌罢了,舍弃就是,没什么值不值。
重要的是,要为他所用,日后再看看,这枚玉牌还能不能,发挥出点别的作用。
没作用以后,在彻底丢弃就是。
没什么。
这枚玉牌没了,殷室王族,总有旁的法子,将这块丢掉的玉牌缺口,细细补缺,
殷室王族的智囊团,会殚精竭力,将帝王安身立命的后路,周详筹划出来。
再者说,
王朝那张编织的巨大严密的权势网,已经有了裂痕了,不如再裂得彻底些。
有瑕疵在所难免,关键的是,要怎么补好这条圆弧,让它变得天衣无缝,固若金汤,铜墙铁壁般坚不可摧。
他得想想,怎么搬泥加瓦,
重新将这张支离破碎巨大的权势网,编织添补成,更加令人放心的,更大更稳的一个圆弧状。
至于那个,乡野女子……
待他好些,杀了就是,不需要花费他太多余的心思。
在王朝男人的野心面前,她太过微不足道了。
微不足道到,他都愿意,赐下恩赏,一刀给她个痛快了。
就让她,狂妄几日好了
殷稷敛下眉,心里不快地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