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桃花村五公里之外的荒路,一条快要干枯的溪水边,躺着一个身穿黑甲战袍的俊美男人。
男人紧闭着眸,唇红似血,在昏暗黑夜中,瘆出幽人妖异的冷光。
傍山小径,崖底山风,鬼哭狼嚎,
男人黑发遮住半张面容,魁梧有力的臂膀中了一支箭矢,浑身淌着血,伤口大大小小颇多,奄奄一息微弱喘息着。
看起来实在很惨。
八月晚风微拂,一阵轻盈脚步声,由远及近。
扶桑偏头,打量地上男人一会,提起轻纱衣摆,伸出一只绣花鞋,漫不经心踢了踢男人。
男人躺在那,一动不动。
柔媚女人眯眼,放落衣摆,藏起脚底的精美绣花鞋。
崖底晚风持续着佛来,在月色柔光下,
她及腰的乌丝被风吹得微微摆起,月色照清她的脸庞,面色红润,两腮点粉,唇瓣光泽,迷人又魅人。
看着男人那半张的苍白俊脸。
“长得还挺好看。”扶桑低声嘀咕一句,
犹豫着轻点手指,歪头想了会,眨了一下水光透亮的狐狸眼。
咬着唇瓣,好奇探究地弯下膝,半蹲起姣好的绵软身段,撩起男人湿漉漉的黑色长发,
姿色还算……不错。
月圆阴阴鬼风中,男人整张容貌,点点展露了出来。
他浸泡水里,唇红得像颗淌血的血珠子,面色泛白,她平时无聊翻得话本子里,没有人性的妖孽反派,一般都长这样。
淡漠的锋利眉眼,冷情的鼻梁,深邃的眉骨,凌厉的侧颌,浑身上下每一处五官,都沾点阴森森的煞气血腥,
不近人情的脸庞,都要将硕大的“刻薄”二字,牢牢刻在脑门儿上了。
一副资本家剥削“尔等众生都是蝼蚁”的嘴脸面相,看着脾气就不是很好,专横独断,狂妄自大的讨人厌样子。
但俊俏的脸庞,是可以弥补这些瑕疵的,毕竟这世间,又有哪家郎君,是完美无暇的呢?
扶桑抿着唇,撩起男人头发的动作,缓缓慢了下来,目光渐渐偏移,朝下看过去,
腰阔十围,宽肩窄腰,身长九尺。
男人半边身子,无知无觉浸在溪水里,沾湿了黑甲袍衣,殷红了水流。
但黑色战袍的盔甲下,男人身体里,那股强悍壮硕的荷尔蒙气息,在这一方小小溪水边,都快要溢满炸裂开来了。
柔媚女子舔下光泽的唇瓣,觉着自己半边身子也跟着酥酥麻麻起来。
女子肩头耸然一动。
想着,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样狼腰有劲儿,强悍结实的俊俏儿郎,
被人手法狠辣的挑断四肢手筋,身受重伤,内中剧毒,
半条腿已经踏进阎罗殿,神仙也难救了。
扶桑脸庞略略有些惋惜。
斜着漂亮的狐狸眼,觑着男人唇部苍白,快要呼吸停滞的病态容色。
救不救…,看看再说..罢,
女人眉眼放松,伸出柔嫩的小手,不紧不慢,解开男人腰封,扯了男人白色里衣,从腰间缝隙里探进去。
村子里的王伯,每回去检查猪圈里,给母猪配种的那些公猪的时候,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摸过去的。
扶桑照葫芦画瓢,
没有什么含糊之色,极为认真地,一寸寸摸向腰腹棱角分明的八块凸起。
细致摸索后,女人手下掌心拍了拍,发出“啪啪啪”皮肉相贴脆响声。
男人胸间腹肌块块凸起,身板子硬邦邦,看着就结实有力,抗打抗造,长得又俊。
扶桑收回手,面上微微露出些许意满笑容。
扭过身睨向自己装得满满登登的牛车,
扶桑脸上的笑容一滞,眸色一凝,有点为难的皱起小脸,掌心攥着轻薄微微飞扬的衣摆,两条好看的细长柳眉,苦恼弯起了点。
她这牛车里,装得都是小女人爱俏的东西,都是进城新添置,平她喜好所选,珠宝耳铛,绫罗绸缎,丢哪个,她都舍不得,银两也很贵。
虽然银两没什么,但衣裳她很喜欢……
这不能丢,
可牛车实在没有空隙,装这个男人了。
扶桑蹙起眉,
给…给男人丢了,不救了?
可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这样俊俏儿,腰板子看着结实还有劲儿的、强悍无比的绝色男人,真要丢了…
她不免有点渣女碎心状,怕晚上后悔给男子丢掉溪水里,想人想得翻来覆去睡不着。
所以———
男人,和珠宝首饰……都,都不能丢!
这里离桃花村,其实还剩下五公里,路上黄土泥沙,坑洼不断。
女人凝视着呼吸微弱,闭眸安详躺着,好像已经死过去了的男人,他现在这种情况,显然受不住牛车的车轱辘颠簸。
可能一颠,就颠死了。
扶桑瘪着嘴,咬牙掏起袖兜,肉疼地翻出一枚白玉瓷瓶,倾斜瓶身,小气扒拉地倒出一粒,红色小米粒大小的药丸。
捏着男人冷翘的下巴,将药丸塞进他口中,又拔出酒囊塞子,小脸冷冷地给他灌了两口酒。
见男人吞咽喉咙,扶桑将牛车上,摞起叠放的首饰盒子,重新摆好,布匹也高高放了两层,堪堪挤出一点空隙,大概有成年男子的拳头大小。
扶桑偏过身,往后瞥一眼男人看着就有劲儿,强壮的公狗窄腰,琢磨着应该够躺了。
单手拎起他,动作丝毫不怜惜,将男人身子调整一竖,一把甩到了牛车上。
哐当一声。
牛车木板子上,发出砰声剧烈闷砸的骨裂响,周遭风声一滞,光听声响,夜里吹起的晚风,都觉得自己无形的风体也疼得开始变的扭曲了。
风声簌簌,响得更加猛烈了。
扶桑,掏了掏耳朵,嘟了嘟唇瓣,无事发生一样,小手拍拍男人俊俏的脸庞,发出痴痴迷醉,诡异地“嗬嗬”笑声。
架起牛车,两人一路晃晃悠悠,朝着桃花村的方向驶去。
这时天色开始微微发亮,桃花村有人稀稀疏疏起身,烧火做饭,准备下田。
扶桑架着牛车,鼻尖只闻着饭香,没遇到村里什么熟人,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到了自己家里的院子。
停好牛车,抱着脸色苍白的健壮,现在却病弱得厉害的男人进了屋,柔嫩的小手,严谨翻了翻男人眼皮,见他吞掉药丸,一时半会大概死不掉。
就有点不太上心了,
晚会救治应当也不碍事,她心里记挂着漂亮衣裳。
就很是放心地将他扔在炕上不管了,先去忙活自己的事儿。她也挺忙的!
慢吞吞收拾摆弄好,牛车里的精致物什货物,这次进城,她新买了许多好看轻薄的布匹,衣裳,珠钗,耳铛什么的。挺好看的,
扶桑捧着新买的金银首饰,咧着嘴角,爱不释手,这摸一下,那摸一下的,
看它们泛着漂亮的光泽,忍不住溢出小女人的喜意情绪,哼着曲掀开盖子,一一试戴。
对着一块巨大铜镜,将自己打扮的珠光宝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美丽动人,
女子试戴的更欢了,全部都高兴地试过之后,就兴致索然,将好看的衣裳团巴团巴,随意丢到一旁,等着明日雇的婆子上门,帮她清水洗过再穿。
忙里忙叨不知多久,歇息停下,已经满额细汗,快要午时了,扶桑感到气力不馁,饥肠辘辘,有些饿了。
抹了抹额头,揉揉软软的腹部,从衣柜里挑了件好看的衣裳,转身走出去。
去水房洗过澡,
换了一身轻薄的云纹绣花纱裙,一根玉簪,将半边头发盘起,露出洁白饱满的额头,剩下半尾乌丝,长长垂在腰部,摇曳生姿,
揽镜照了照,
凝着镜子里纤挑的大美人,扶桑,微微勾起唇瓣,溢起明媚笑容,长发飘飘美丽动人的,出门去找隔壁婶娘。
隔壁婶娘,做饭牛鼻子轰轰,厉害得狠,一桌好菜好吃的能吞掉人舌头,香的人迷糊,
扶桑四体不勤,不食人间烟火,一直与婶娘家搭伙吃饭。
婶娘家里人口简单,丈夫强壮,有名的猎户,孕有两子,女儿五岁,儿子六岁,很是懂事乖巧,平日帮婶娘忙里忙外,人小鬼大,聪明激灵。
婶娘家姓赵。
扶桑很喜欢这家人,婶娘淳朴,丈夫强壮,做饭又好吃,扶桑跟这伙人家搭饭许久,都没舍得散伙。
酒足饭饱,扶桑不知从哪翻出一根皮筋,拉着婶娘家的五岁女儿,小糯米,童心未泯地,在院子里疯玩疯跑一会。
两人脑袋挨着脑袋,叽叽咕咕窃窃私语一会,欢声笑语。
婶娘拿着棒槌,绑邦邦敲着衣服,水声四溅。
耳畔听着两人小声咬着耳朵,躲着她偷偷摸摸说悄悄话,时不时警惕往这个方向瞅一眼,就怕她偷听,
婶娘嘴角一抽,很是无语。
两人说完悄悄话,整理整理裙摆,站起身,大手牵着小手,蹦蹦跳跳,一路高高兴兴去地里庄稼,看看收成,
看完以后脚打转,又兴奋跑去山里,看看果树秧苗,顺道多走几步,瞅瞅地里的药材长势。
见土壤湿润,都长势颇好,扶桑神情颇为放松,
顶着八月炎日,跟村子们在地里干活的村姑六婆、叔爷大伯们,热情洋溢来回挥手打着招呼。
夕阳落日,天色渐渐黑下来。
村里的乡里乡亲们,陆陆续续从田间地里回来,裤腿全都高高挽起,草编麻鞋,踩了一脚的泥。
晚饭时间过去,村姑六婆们,自约而发搬着小板凳,手里三三两两抓着一把小食,兴致勃勃,眼冒精光,结伴跑到村中大槐树下,开始唠嗑胡掰掰,吹嘘家常。
黄昏日落,这时候,扶桑还没想起要回家的事,把家里躺着个男人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吃完香喷喷的饭,嘴一抹放下碗筷,抓一兜“必备聊天八卦”的神器,瓜子,牵着小糯米撒丫子就往大槐树下跑。
姑婆大伯们离老远就热情招呼她,扶桑急急忙忙搬着小板凳,找个空隙坐下,抱着小糯米,悄悄竖起了耳朵。
“嗨,你们是不知道,我家大侄子这回从外头回来,钱没挣着不说,九死一生还吓得屁滚尿流,腿都吓软了,外面这世道乱的,流民暴动,暴君都被叛军杀到梧州穷途末路,嘎嘣死了,”
“这谁能想到呢!”
老姑婆眼梢一抬,两手一拍,唏嘘道,“咱们改朝换代了!”
“该!”
“暴君残暴强权,昏庸嗜杀,亲小人杀忠良,这些不是人干事,老头子我光听着就一宿宿的窝火,睡不着觉。这也就罢了,”
头发花白的老头两只眼睛瞪得溜溜圆,气得呼带喘的,胡子恨得翘得高高撅起,一抖一抖的,
“最令人生气的是!”
“这狗日的暴君猪狗不如,赋税一年比一年重,老头子拼死拼活给他干一辈子,落一身毛病不说,压我一口气没喘,他两腿一蹬没了,我那赋税不白交了,简直气…气煞我也!”
“嗐,我听说暴君劳民伤财,兴师动众的,那个富丽堂皇的君王殿,修得那叫一个漂亮,还花了百万两金银!造了件华而不实的繁缛黑金袍,高悬君王殿,说什么彰显帝王威严,”
“咱也不知道那是啥金子做得衣裳,贵的我家猪圈里的老母猪都直呼离谱,这可不就缺钱了,老娘还搁家吃糠咽菜呢,这暴君!真不要脸!”
“死得好!”
一个老伯朝天翻一白眼,骂骂咧咧呸一声,提嘴就骂,
“榨着咱们老百姓的血汗钱,徭役征人不知死多少人,没事就砍人头当大白菜似的玩,缺大德丧良心,好在有英雄好汉替天行道,痛快!”
扶桑抱着软乎乎的小糯米,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挨个给姑婆大伯们分了一圈。然后坐回矮敦子上,边磕香喷喷的瓜子,边津津有味竖着耳朵听着。
暴君没死之前,这帮姑婆大伯们,可都跟锯嘴葫芦似得,哪敢有一个人说暴君的不是。
这忽然改朝换代,新帝大赦天下,减轻赋税和徭役,最近桃花村大槐树下,最热门的话题,就是这前朝暴君了。
前朝暴君虽然身死,但残暴余威仍在。
百姓们忌讳如深,畏惧胆怯,不寒而栗了许久。
直到姑婆大侄子从外头回村,证实暴君确确实实死了,姑婆大伯们,才敢马后炮围在一起,大着胆子骂起来。
暴君专横跋扈,残暴不仁。凶残不当人的辣鸡事做多了,现在新帝手缝里略微施舍,颁布几道大赦,就获得百姓们的拥戴。
有点离谱,但,
暴君昏聩,像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夜能让婴儿止啼,新帝可不就被暴君衬得,看着眉清目秀,比成难能可贵的珍珠了。
就好比有人问,狗与畜生,到底哪个好。
两者择轻,硬要人选一个。
扶桑只能说,狗罢。
狗登西,起码花费些功夫调教一番,掰掰它的野性,还是能听主人的话。
畜生就不行了,畜生调教完,它还是畜生,鲜血淋漓反咬主人。
没什么人性。
以往大家伙听到“暴君”二字,就眼神飘忽,惶惶不安,日子都过不安生。
像是中了巫蛊之术,下降头魔怔一样,朝着远在天边的王宫方向,跪地匍拜,犹如最虔诚忠贞不二的信徒,生怕冒犯暴君威严,嘴唇诺诺,一字坏话都不敢说。
明明怕的浑身颤抖,嘴巴还闭得死紧,缄口默言,扶桑原先想找人说点暴君的坏话,都撬不动别人的牙。
暴君专横余威,扶桑是服气又无语。他的子民可真是听话。
这回暴君,民之所向,被叛军斩首梧州。
姑婆大伯们,都跟刚出笼的雏鸟重获自由焕发新生一般,一下都放开了。
没有悬在头顶的杀人刀子,胆子都大起来,热火朝天骂起暴君来,歇都歇不下来。
扶桑觉着有趣,看姑婆大伯们手里瓜子没了,格外识趣又一人抓了一把。
扶桑越听越有滋味,瓜子磕得嘎嘣脆响,落一地瓜子皮。
就是不知为啥,总感觉自己忘掉什么事,还是挺重要的事!但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脑袋中想法一闪而逝,还是想不起来。
扶桑迟疑着用劲想了想,纠结了三个呼吸,就撇撇嘴,算了。
想不起来肯定就不重要,甩甩头,心宽体胖将这事抛之脑后。
听着姑婆大伯们唾沫纷飞,越说越来劲。
扶桑急忙搬着小墩子往前挤挤,情绪高涨跟姑婆大伯们八卦讨论,骂起暴君不干人事的缺德一生来。
大家伙,都被同一只狗咬过,深受毒害,一旦引起共鸣,立即群嘲热涌,纷纷响应。
骂起暴君,扶桑三天三夜能不重样,以前暴君没死,背地里没人敢说嘴。
这回死得大快人心,扶桑跟姑婆大伯们凑一堆,攥着拳头,骂得脸色涨红,口干舌燥,三个时辰散场,都还有些意犹未尽。
哼着乡间小调,柔媚女子心情愉悦地将小糯米送回家,转身回到自己的小院子。
漫不经心随手提壶吨吨吨喝完夜奶,她还没戒奶,为了美白和生子,每晚都要喝一壶。
小壶精致珍馐,小小一个。
回身拎起地上手柄,灌满水壶,浇了自己的菜园子和花圃。
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一摆一动地晃着。晒着月光,吹着晚风,
喝完一壶热好的烫酒,才懒懒起身沐浴浇身,披一件粉薄的睡纱裙,两腮酡红,水眸润润一汪水,
困倦地扶着墙,醉意朦胧地,晃晃悠悠回屋子里睡觉。
匍一踏进房门,扶桑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抬头一看,就见自己昨日去城里精心挑选,今日试完随意堆叠在炕上,等着明日婆子来洗的漂亮衣裳,被染的殷红一片。
扶桑心口骤停,脸色浮起一丝丝苍白的裂变,
气得眼睛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