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零又一次回来晚了。
他在街巷拐角处探头看了一会儿自己家的方向,确定窗户里没有透出任何一丝灯光,才放下心来。
如同一只灵巧的黑猫在夜色里悄无声息地跑到门口,他从兜里掏出钥匙插进门锁,慢慢地旋转了小半圈,蹑手蹑脚地推开门,全程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目标明确地向厨房走去。没走两步就感觉到了阻力,他慢慢地低头,发现黑暗里有一只小小的手拽住了他的衣角:“欧尼酱。”
对不起,氛围渲染得似乎有些恐怖了,但手的主人其实是他的妹妹,降谷樱。
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意外让降谷零的大脑空白了两秒,随即他决定先发制人,打开门边的灯之后迅速蹲下来把人给抱住并土下座道歉:“我错了!”
“欧尼酱又跑去打架了吗!”降谷樱看着他沾满灰尘的外套和满身的伤气呼呼地说道。
降谷零迅速否认,搬出早就想好的离谱说辞:“没有,我只是在路上摔了一跤。”
“那你摔得还挺惨的。”听到这个熟悉的说法,降谷零就知道自家妹妹明显不信。
降谷樱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从一边拿来了医药箱:“是摔倒之后半天爬不起来才会回来得这么晚吗?从你们学校到我们家路上有这么难走的路吗?”
“嗯,嗯,是啊。”降谷零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
“你刚才怎么没开灯啊,”看着降谷樱从医药箱里往外拿棉签和红药水,降谷零试探着问道,“我还以为你在宫野医生家跟明美玩呢。”
降谷樱抬眸看了他一眼,和他有些相似的灰紫色眼睛眨了眨:“所以说你果然是特意挑的我不在的时候才悄悄跑回来的吗,哥哥为什么要躲开我呢?”
说多错多,降谷零干脆沉默了。
见降谷零不说话,降谷樱也没再问,她低下头拧开红药水的盖子,用棉签蘸取了一点药水,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冰凉的药水接触到伤口的时候带来些刺痛感,降谷零没忍住“嘶——”了一声。
他正被药水带来的疼痛摄去心神的时候,忽然听见降谷樱用聊天的口吻随意地问道:“这么多伤肯定是打输了吧?”
“怎么可……”降谷零条件反射地反驳道,尾音逐渐低下去,最后一个“能”字轻得低不可闻。
面对降谷樱重新抬头凝视着他的目光,降谷零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
降谷樱的手很稳,上药的动作利落漂亮,一看就知道经验丰富。
“很疼吗?”上药的过程中,听着降谷零为了卖惨博同情刻意时不时倒吸凉气的声音,降谷樱有些担忧地问了一句,凑近在伤口的位置轻轻吹气。
这也太超过了……呼在伤口上的热气仿佛顺着血管直达心底,让他的心口都有些发颤,睫毛也跟着抖了抖。
所以说妹妹果然都是天使吧!
降谷樱却似乎有些误会,又大声强调道:“疼的话那下次不要和别人打架了!”
嗯,如果这个自己的专属天使不会说话就更好了!
“不行,”降谷零有些理亏,但仍然固执地拒绝,“下次他们再嘲笑我的发色和肤色,我绝对要继续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好了,别跟老婆婆似的皱着眉头了,”降谷零抬手用温热的掌心把皱眉盯着他的降谷樱的眉头抚平,“大人的事大人自己会解决,用不着你这么发愁。”
“哥哥也不是什么大人啊,没有你这么不可靠的大人!”
降谷樱反驳了一句,继续全神贯注地给降谷零处理伤口,没看见自家兄长望着她的头发出神的样子。
次年四月降谷樱就要上小学了,虽然她的肤色正常,但她的发色是比自己的还要显眼和与众不同的白金色。降谷零在心里默默地想,只有把这群人打怕了,等以后降谷樱上学的时候才不会重蹈一遍他的覆辙。
他蹚过的荆棘载途,总要为她铺就光明大道。
“很好看。”终于帮降谷零处理完所有大大小小伤口的降谷樱突兀地开口道。
降谷零闻言,眸子透出些显而易见的困惑:“嗯?”
降谷樱将药品整理好放回医药箱之后站了起来,毫无身高优势的她这才得以轻易地搂住坐着的降谷零的脖颈,轻轻地在他耳边说道:“金发很好看啊,这是因为太阳喜欢我们,所以把阳光洒在了我们的头发上了吧。”
“哥哥的肤色也很好看,就像巧克力一样,我很喜欢!”
是在安慰他吗?降谷零不确定地想。他习惯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或明或暗的敌意,但有人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身边的时候,还是感觉到心口一阵滚烫。
这个拥抱仿佛把愤怒和委屈从他的身体里一点点抽离,再用温暖和安宁把那片空洞一点点填满。
“好了,我去还东西,药水还有绷带都是从隔壁艾莲娜老师那边借来的。”
“我去吧。”降谷零拎过降谷樱手里的医药箱,快步跑去了隔壁归还。
降谷零撩开门帘,然后伸手轻轻地在敞开的门上敲了敲,在宫野艾莲娜看过来的时候打了声招呼:“宫野医生晚上好。”
宫野艾莲娜是一个非常温柔的混血医生,同样一头金发,也是这片街区少数不歧视他独特的发色肤色反而会开解劝慰他的人。她看见是降谷零之后微笑道:“零君晚上好。”
“谢谢您。”降谷零归还了医药箱,还对着宫野艾莲娜认真地鞠躬道谢。
“不客气,”宫野艾莲娜接过降谷零手里的医药箱,温柔地笑了一下,“零君,小樱很担心你哦,在我这边念叨了半天‘零哥怎么还不回来’。医药箱也是她提前借走的,她估计你肯定又会带伤回来。”
降谷零想着果然还是让笨蛋妹妹担心了,点点头再次道谢:“谢谢您,我知道了。”
“您好,宫野医生现在不在哦!”听见门帘被撩开的声音,正坐在诊所的小椅子看书的降谷樱头也不抬地问,“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的夫人病得很厉害,”来的中年男人讷讷地说道,“宫野医生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宫野医生大概要到饭点前才会回来,”降谷樱试探着问道,“着急的话要不您跟我说一下具体是什么症状?”
中年男人或许是病急乱投医,真的详细跟降谷樱说明了自己妻子生病的症状。
“我是她的学生,”降谷樱撒了个谎,“先生,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来给您的夫人开药吧。您午饭前可以再过来一趟,让老师看看我的处方有没有问题。”
“好,好,”中年男人连连鞠躬,“麻烦小医生了。”
“宫野医生,刚刚有一位先生来找您,说是他夫人病得厉害,我给他开了这些药。”等到宫野艾莲娜回来,降谷樱立马跑过去详细讲了早上的事,对方提及的症状,然后把自己写的处方递给了他。
“做得很好,”宫野艾莲娜看了看降谷樱给她的纸条,毫不吝啬地夸奖道,“光听口述病情的话,就算我来,也没办法开出比这个更妥当的处方了。而且这些药的药性都还比较温和,就算不对症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等吃完饭我过去看一眼他的夫人。”
“来,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应该开这些药的。”宫野艾莲娜握住降谷樱小小的手,把她拉近了问道。
“架子上的书我都看完了,根据他夫人的症状推测,他夫人应该是……”降谷樱细致地讲述了自己在询问对方病人的具体情况之后对于病因的推测,以及哪本书的第几页有提到相关的病例,于是对应其中的药物做了简单地调整。
宫野艾莲娜听完之后愈发满意了:“你比明美要有天分。”
降谷樱摇摇头:“明美姐姐很好啊,只是我对这些比较感兴趣,而她不太感兴趣。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嘛!”
宫野艾莲娜赞同地点点头:“是这样的。”
“但我得嘱咐你,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不要随便给病人开药。用药这件事里面的学问很大,你还得再学一学。”宫野艾莲娜温柔地摸了摸降谷樱的头提醒道。
“所以你说是我的学生这件事,”宫野艾莲娜这句话一出口,降谷樱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被兴师问罪,却看见宫野艾莲娜弯起眼睛慢慢地笑起来,“既然你都对外这么说了,小樱,你想当我的学生吗?”
降谷樱慢慢睁大了眼睛,随后惊喜地笑开了,伸手抱住宫野艾莲娜:“我当然愿意!老师。”
宫野艾莲娜把她抱起来,征求她的意见:“那我们就开始吧?”
“好!”降谷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降谷零放学回家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降谷樱站在门口迎接他。
“哥!”降谷樱一见到人就冲了过去,降谷零接住跑过来的妹妹之后,心情也立马多云转晴,一瞬间感觉天朗气清,鸟语花香。
降谷零笑起来:“怎么了,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吗?”
“嗯!”降谷樱重重地点了点头,抱住他的手臂,又蹦又跳地宣布了这件事,“艾莲娜阿姨说收我当她的学生,以后,她就是我的老师了!”
降谷零任由降谷樱拽着他的手臂,一起朝家走去:“什么学生?”
“就是医药学方面的学生啊,”降谷樱兴致勃勃地说道,“艾莲娜老师和厚司叔叔可不只是一个诊所小医生哦,他们俩其实都是这方面的科学家,对医药可有研究啦。艾莲娜老师还说我很有天分!”
“难怪,原来是这样。”降谷零若有所思地说道,看到说到最后有几分骄傲的降谷樱,没忍住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分。
他早就觉得宫野艾莲娜和宫野厚司跟这片地区其他的诊所医生不一样,但他有自己的学业要忙,也没什么时间去探究内在的原因,可降谷樱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