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花造型的床头灯还亮着。
窗帘上的大马士革花纹被镀了层淡淡的金辉。
想到临睡前一场“意外”,独自躺在床上的阮绪宁辗转反侧。
贺敬珩应该没看到吧?
毕竟是背对着他。
但他当时贴自己那么近,背后的拉链又那么低,为了搭配礼服裙,她今天贴了胸贴,还有白色内裤……
要命。
想到和贺敬珩同居后还可能遇到更多“意外”,原本做好的心理好像全都成了无用功,她郁闷地将棉被拉高过头顶,凌晨过后才昏昏沉沉睡过去。
醒来已是早饭时间点。
揉了揉惺忪睡眼,阮绪宁第一时间伸手去摸枕头下的手机,最上方一则消息是闺蜜谭晴几分钟前发过来的。
谭晴:还好吧?
两个姑娘自高中时代就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也早早约定,以后一定要当对方的伴娘,眼下誓言成真,两人却都不似预想中那般欢喜。
昨晚婚宴半程,谭晴将新娘子送回房间后便离开了茂华公馆,想想还是有点儿不放心,心急火燎来问情况。
阮绪宁知道她想知道什么,言简意赅回复了一句“还好”。
谭晴:那昨晚你跟贺敬珩……我看他喝挺多的,有没有影响发挥?
阮绪宁:发挥?
谭晴:害,就是想问问你睡后体验如何?
阮绪宁:我没和他睡在一起呀。
谭晴话锋一转:可惜了。
可惜?
阮绪宁没明白这句话的深意,忍不住敲了一连串问号。
谭晴:其他不说,贺敬珩的长相身材真是没得挑!我是没怎么见过他穿西装,昨天一见……啧,那个双开门!那个倒三角!简直荷尔蒙爆炸,又帅又能打的样子!嗷嗷,有个词怎么说来着……
阮绪宁:人模狗样?
谭晴:西装暴徒!
阮绪宁默默撤回上一条消息。
好在谭晴也没有借题发挥,依旧沉浸在大饱眼福的喜悦中:贺敬珩以前在国耀很受欢迎啊,好几个校花都追过他!你知道那个健美操队的苏欣蕊吗?她追了他好久!
谭晴:还以为你这次能捡个现成的便宜呢!
脑海里第一次被灌输入“睡贺敬珩等同于捡现成的便宜”这个概念,阮绪宁当即又敲了一连串省略号。
彼时,他们都在颇有名气的国耀中学念书,好巧不巧,又住同一个小区,贺敬珩和周岑比她大两届,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即便不去刻意打听,阮绪宁也会隔三差五自同学口中得知那两个人的消息。
学生时代的贺家少爷,确实挺招女孩子们的喜欢:擅长运动又带着点儿痞气的帅哥,肩宽腿长,出手阔绰,哪怕穿着平平无奇的校服站在人堆里,也是第一眼就能被发现的那种存在。
然而那时候的阮绪宁,视线一直追随着周岑。
对于贺敬珩的耀眼,总是故作无视。
想到贺敬珩——如今已经成为自己合法丈夫的贺敬珩,阮绪宁当即从床上翻身坐起,赤脚跑到衣帽间外听动静。
确认对方已经不在里面过后,她才松了口气,洗漱穿衣。
餐厅在别墅一楼。
阮绪宁过去的时候,贺名奎与贺敬珩都已经入席。
没有贺礼文。
想想也不奇怪,洛州人尽皆知,贺老爷子的独子贺礼文毫无才干、不辨是非,做了不少荒唐事,早就成了家中“弃子”,就连贺敬珩的婚礼,贺名奎都不允他这个当父亲的上台致辞。
空气里弥漫着黄油的香味,阮绪宁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继而发现,早餐除了牛肉千层酥和瑶柱粥以外,居然还有自己很喜欢的芝士可颂和枫糖松饼。
她眨眨眼,疑惑在舌尖滚了一遭,又被吞咽进肚子里。
见爷孙两人谈笑风生,并没有碰手边的餐具,阮绪宁突然间反应过来,他们是在等自己一起用餐。
顿生愧疚。
她站在桌边,恭恭敬敬喊了一声“爷爷”,正想着道歉,贺敬珩却抢在前头替她想好了说辞:“我不是说了让你多睡一会儿吗,怎么这么早就下楼了?饿了?”
阮绪宁根本不清楚贺敬珩是什么时候离开房间的,也没听他说过那样的话,但如此一来,自己姗姗来迟,倒像是他默许的了。
算是解围?
阮绪宁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嗯,是有点饿。”
贺老爷子示意她落座。
尽管面上带着真情实意的笑容,曾经叱咤商圈的大佬依旧气场骇人,阮绪宁垂着脸安安静静吃东西,生怕再与之对视……
直到听见指节轻叩桌面的声音。
贺名奎提醒身边人:“吃饭的时候不要玩手机。”
贺敬珩应了话,手里的东西却没放下:“在和周岑说事儿。”
仿佛免死金牌。
贺名奎果然不追究了,又问:“小周已经走了?”
贺敬珩“嗯”了一声。
贺名奎沉沉叹气:“我也算是看着小周长大的,这孩子,样样都好,要不是摊上那样的……”
话说一半,就被贺敬珩打断:“老爷子,您尝尝这个。”
他切了小半块枫糖松饼送到贺名奎的餐盘中,看似献殷勤,实则是急于堵住对方的嘴。
贺名奎意识到什么,瞄了眼对面茫然睁大双眸的小姑娘,没有继续往下说:“让他出国读几年书也好。”
贺敬珩随声附和:“是啊。”
“你刚回洛州的时候,小周可没少照顾你,以后,你也要多帮衬他。”
“知道的。”
听着爷孙两人打哑谜般你来我往,阮绪宁虽有疑惑,却不好意思插话,只默默自我安慰:周岑家境优渥、父母恩爱,出国深造也是前些年就定好了的事,应该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倒是贺敬珩……
以前总觉得那家伙玩世不恭、横行无忌,谁料他与贺老爷子相处起来倒是不卑不亢、张弛有度,还有几分不符合年纪的冷静和沉稳。
阮绪宁正想着心思,甫一抬头,却捕捉到了贺敬珩不经意间飘过来的眼神。
她急忙又将脸埋下去,连嘴角不小心粘上的糖霜都来不及擦拭。
更没能看见对方小幅度上扬的唇角。
吃过饭,贺名奎又将小夫妻两人叫到跟前叮嘱了几句,无外乎“好好相处”“夫妻同心”“多照顾宁宁”之类的话。
阮绪宁跟着贺敬珩小心翼翼地回应,双手时不时揪一下裙摆。
瞧出孙媳妇的不自在,贺老爷子也没多苛责,言简意慨收了个尾,说自己还要陪赶来洛州赴宴的几个老朋友四处走走,就不多留了。
送贺名奎离开茂华公馆后,阮绪宁正准备回房间待着,却被贺敬珩叫住。
他没说话,只漫不经心点了点嘴角。
别墅客厅一侧做了整面的落地窗,视野开阔,采光极佳,婚宴结束后尚未撤走的数万朵白雪山玫瑰争相怒放,如中世纪油画般的美景一览无余。
阮绪宁却无心欣赏。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被男人的手吸引:骨节分明,五指修长,隐隐还能看见手背上的青筋,很适合用来当做绘画时的参考。
直到当事人轻咳数下,阮绪宁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提醒自己唇角的糖霜没擦干净。
她“哎”了一声,赶紧搓掉污渍,懊悔间,耳边又响起那家伙的声音:“今天你是想在家休息,还是想出门散心?”
如果贺敬珩不问,阮绪宁或许会出于矜持而选择“家里蹲”。
但他问了,那就不必客气:“想去超市买点生活用品。”
“生活用品?”贺敬珩皱眉,“张妈没给你准备吗?”
“准备了,但我不喜欢那款沐浴露的味道。”阮绪宁起初惴惴不安,见男主人没有开腔嘲讽,才继续加码,“也不喜欢洗发水和室内香薰的味道。”
她不喜欢的东西恐怕远不止这些。
贺敬珩如是想。
继而捞起茶几上的车钥匙:“走吧。”
阮绪宁站在原地没有动:“我知道你很忙,让司机送我过去就行……”
想了想,又改口:“算了,你的司机应该也很忙,我还是直接从网上买吧。”
深谙小姑娘不喜欢麻烦别人的性子,贺敬珩找了个借口:“我在休假,这几天没什么事,正好,也要去买点东西。”
说着,他便径直向外走。
阮绪宁没法再多思考,迈开步子跟了上去,嘴里喃喃:“你在休假呀,怪不得有空找我结婚……”
并非阴阳怪气。
只是随口一提。
贺敬珩停下脚步,睨了新婚妻子一眼:“我在休婚假。”
正儿八经的语气让阮绪宁愣怔,继而发现弄错了因果关系,应该是:因为贺敬珩找她结婚,所以才有假可休。
还是带薪假。
阮绪宁挠挠头,再度确认,他们这段婚姻关系是正当的、是合法的、是获得国家认可的、是受到社会支持的。
*
十分钟后,两人来到别墅车库前。
智能翻板门缓缓上升。
贺家少爷这段时间的代步车是一辆黑色大G,车牌惹眼,方盒子车身造型威猛、凶悍、棱角分明,在阮绪宁看来,颇有股“车如其人”的味道。
越野车底盘高,她花了点儿力气才坐进副驾座,系安全带的时候,身边人忽而发问:“对了,我记得,你是在那什么青苹果工作室……”
阮绪宁很认真地纠正:“我实习的漫画工作室叫‘青果’,等到今年六月份毕业,就转正了。”
贺敬珩淡淡“嗯”了声。
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想弄清楚的分明是另一个问题:“你歇了几天筹备婚礼,请的是婚假,还是事假?”
阮绪宁不明所以:“事假。”
某人很善于抓重点:“所以,你没和同事说结婚的事。”
语气平和的陈述句。
他其实很清楚,阮绪宁并不满意这桩婚事,从领证登记到拍婚纱照再到宴请宾客,小姑娘看似乖顺地走完了全部结婚流程,社交账号里却寻不到任何步入婚姻殿堂的痕迹,显然是打算对外隐婚。
阮绪宁心虚地扣弄指甲:“还没想好要怎么说呢。”
她从小性格就内向,交好的朋友不多,眼下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犯不着特意去通知他们,更别说仅仅相处几个月的同事——他们真的会随份子。
越野车突然启动,马达的轰鸣声吓到了想心思的阮绪宁。
就在她轻抚胸口之际,男人甩出一句话:“那就先别说了……如果有需要,我会尽量配合你。”
需要?
配合?
对方说得含糊,阮绪宁也没多问,只暗忖着,贺敬珩似乎并不打算与自己当真夫妻,也不打算高调公开已婚身份。
应该是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吧?
结果被长辈乱点鸳鸯谱,不得不把自己娶回家……
也是蛮可怜的。
望向贺敬珩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释然,几分同情,她郑重其事地说:“你放心,如果有需要,我也会配合你的。”
贺敬珩又看她。
沿路的行道树匀速向后退去,车厢内莫名滋生出压抑。
阮绪宁侧过身,降下车窗玻璃。
烦闷多日,终是呼吸到了一丁点儿自由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