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雨不大,两人的衣服都没湿得太过分。其实……是她没湿得太过分,只裙摆和袖口湿了点。
沈知鸢抱歉地看着几乎湿透的少年。刚才问过了,元木也没有多的衣物。
她轻轻道:“对不——”
“没什么对不起的。”
他却打断她,松开再拧不出滴水的衣服,懒散应道:
“是我要去找你,又不是你要我去的。还是说你会降雨了?”
沈知鸢摇摇头,有心反驳,却又不知道从何反驳,只能看向窗外,希冀趁早出大太阳。
那只海东青就立在桌上,抬头挺胸,目光锐利地环视四周。
“祁酩舟。”
倒想起这件事,沈知鸢喊他:“阿翁有话让我转告你。”
“我?”祁酩舟奇怪地看她眼,“说。”
沈知鸢说了。
说完却没得到回应。
少年乌睫低垂,眸中神情被一并遮住。很快,却又是那副懒懒散散的神情。
“可真难为你的脑子,”他连啧几声,屈指弹了她的额头,挂着有明晃笑意道:“能记东西这么久啊。”
……好像在嘲讽她。
但沈知鸢想了想,歪过脑袋道:
“不客气。”
祁酩舟轻哼一声,却也没否认。
往她身侧瞥了眼,他突然一弯眉眼,带点捉弄意味地喊:
“沈知鸢,扭头。”
“嗯?”
沈知鸢不疑有他,扭头,猝不及防和那对闪着凶狠寒光的鹰目对视。
海东青突然飞到屋顶。
一个俯冲,直直奔向她,然后——
一口咬来!
沈知鸢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后腰却很快被抵住。
“这么大反应呢?”
少年意趣盎然地笑着。
海东青的鸟喙停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突然退回去。嘹鸣一声,用喙整了整自己的羽毛。
他把她托回椅子上,啧啧几声,眉眼、唇瓣都是恶劣的笑意:
“没哭?挺有长进。”
沈知鸢别过脸,闷闷地不要理他。
讨厌的家伙!
很快天放晴了。
少年起身往外走,在地面留下道逶迤的水迹,连乌发都湿漉漉的。
沈知鸢看着,又心软地想他个别时候讨厌而已。撇撇嘴,决定不计较了,也跟着往外。
祁酩舟却顿住脚步,好笑看她:“我去晾衣服,你来干什么?”
手随意拨着袖口湿漉漉的貂毛。
“我去陪你?”沈知鸢试探地说,“解闷?”
如果不是他,现在晾衣服的就是她了。沈知鸢不好意思把他一个人丢外头。
少年拨貂毛的动作一顿,应得到是相当爽快:“行,来。”
却在门口先遇到了元木。
“阿翁您这是?”
沈知鸢看他背个包囊愣了愣,话音刚落,记起早些时候他说的话。
果然,元木笑笑:“我准备今日就动身,去四方多走走,没必要在这睹物思人徒留伤感了。”
“你们要在这住几日都随意,”
他笑容比之前都轻松,只在同少年对视时,神情略冷淡,却还是颔首算打过招呼。
有恩报恩,有怨报怨。
向来是北疏勒人的作风。
元木看向沈知鸢笑道:“我阿囡的未婚夫婿,是大齐的玉匠。他回大齐前送了我一方小印,可我这人啊,大字不识一个,留着也没用处。你可以去看看,要喜欢就拿走。”
那她怎么能要。沈知鸢又怕直接拒绝让元木下不了台,礼貌笑道:“我等会去看看。”
反正元木没说去哪看,她不问就是。
“不用等会了,”元木却笑,“我本来就想先去找你。”
他不由分说地将东西带她怀里,大步往外走:“喜不喜欢都留作纪念罢。”
日照山头,老人佝偻着腰背徐徐前行,向着青山草原,每步都踩着碎金箔似的。
沈知鸢由衷希望他释怀了。
手里的东西冰凉凉的,等元木走远了,沈知鸢才低头去看那方小印。
祁酩舟看她眼,隐隐能猜出她的想法:“你想留着是可以留着的。在疏勒,送礼只讲眼缘,没有礼尚往来的说法。”
沈知鸢还是摇摇头,在荷包里找着最合适那枚方印的丝帕:“我把它包好就放回去。”
“随你。”祁酩舟道,随意往她手里的小印瞥了眼,瞳孔突然一缩。
那是枚上半部雕作狼的方印。
正好被沈知鸢翻过来,底面赫然四个字:撑犁孤涂。
这四个字……
沈知鸢也瞳孔一缩。
疏勒是没有自己文字的。
计数尚能用符号,其他的,却都是用大齐的文字来记录。
疏勒语里,“撑犁”是天,“孤涂”是儿子。单于的全称应当叫撑犁孤涂单于,意为天之子,只是方便才渐渐简称单于。
不、不至于吧。
传国玉玺一样的东西不至于在这吧?
她抬眸,觑着身侧少年略显阴鸷的神情,手里捧着的方印变得愈发沉重。
在大齐,私藏玉玺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给我一下?”他问。
他是北疏勒人,总比她认识狼印。
沈知鸢忙不迭就给过去了,小心翼翼道:“这是……”
少年将那玉印掂了掂,神情却陡然轻松不少:
“什么也不是。”
他指着印的左下角,懒洋洋问,“这字,你认识吗?”
在角落里,很小的一个字,沈知鸢得眯起眼得眯起眼才能看清。
“斖。”她应得很快。
祁酩舟迟疑地眨眼。
唔,其实不怪他不认识的。在大齐这个字也不太用了。
想了想,沈知鸢又补充:“有个词叫清流斖斖,就是这个字,可能是印主人的落款吧?”
“不是印主人的。”
他却相当肯定。
沈知鸢“咦”了一声:“那可能是玉匠的?可玉匠一般都不会在给人的方印落款。不过送岳父的,好像也行?”
说着她也不太确定。
给玉印落款,大齐是有玉匠在给权贵制印时这么干了,但交印当日就掉了脑袋。
之前应当是她多想了,就说大名鼎鼎的单于狼印不可能巧巧地落在这儿。她觑着少年淡然的神情,稍稍定心。
“你要把它包起来吗?”
祁酩舟指着她手里的丝帕问。
沈知鸢点点头。
没来得及解释,手里的丝帕就已经给抽走。
少年垂着睫,认真真地将那枚方印包好,水滴顺着乌发、乌睫坠落。
光线渺茫,驻足于他身侧几寸之地。他被笼罩在晦深阴影里,眉眼被寥寥几点微光衬得愈发昳丽。
神情偏又凉淡至极,有种奇怪的、不似活人的诡谲感。
……他好像有点难过。
沈知鸢不晓得那枚印特殊在哪。
也不晓得该怎么做。
犹豫片刻,犹豫到他都把印包好还回来时,她突然轻声喊他:“祁酩舟。”
在少年转过来时,她伸出手,小心地、带着安抚意图地勾了勾他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