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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氏的话柳眠一向是乐意就听,不乐意就当耳旁风吹过。
比如让她在屋里好生养胎,持续以前深入简出的作风,继续过那种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生活,她偏还不乐意了。
这日一早,顾亭依旧寅时起身要去练功,练完功再去当值。
往日柳眠这个时候都睡得香着呢,才不管顾亭什么时候起身,什么时候离开的。
今日她竟然破天荒跟顾亭一同起身,惹得顾亭穿戴之间频频朝她看来,奇道:“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柳眠笑了笑:“世子不是去练功么?眠儿想跟去见识一下。”
顾亭第一反应就是皱眉不许:“你如今有了身孕,天儿又这么冷,跟去做什么?”
柳眠挑眉:“有了身孕又不是动不了,正该多动动才能让孩子长得更加健壮,况且如今尚未显怀,有什么打紧。”她说着面上显出些失落,“眠儿跟着世子已有数月,还从未见过世子练功是什么样子呢!”
见她略显失落的样子,顾亭心里蓦地一软,莫名生出一种不舍的情绪,他咬了咬后槽牙,对这种情绪有些陌生,但并不排斥,于是假意考虑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答应下来:“跟去便跟去,衣裳多穿些,别冻着。”
柳眠眉开眼笑:“好嘞!”利落地穿衣梳头,也没精心打扮,头发随意扎了一下垂在脑后,出门前又裹上一件厚厚的斗篷,毛绒绒的帽子边衬得那张脸愈发明媚可人。
她大方展示给顾亭,笑意盈盈:“如何,这样够暖和吧!”
顾亭哼笑一下,微微颔首,吩咐陆氏拨过来的碧纹一个时辰后去练武场伺候,随后便带柳眠前往练武场。
自从来到这里,柳眠便没有在这卫国公府走动过太多回,即便被召唤也是来去匆匆,如今跟在顾亭身后,她一点也不赶时间,一面走一面左顾右盼。
顾亭也不催她,甚至刻意放慢脚步让她能多看一会儿。
一路走去,遇上的仆人们都要对他招呼行礼,他只微微颔首,端肃庄重得就像巡视的将军,柳眠跟着他,也很是享受了一把狐假虎威的感觉。
练武场设在府里靠近后门的一个专门的院落里面,一整个院子除了最北面一间占地颇广的屋子,其余都是宽广平坦的练功场地,两侧还摆放了刀枪斧钺棍等各色兵器。
从这个地方,柳眠才真正能感受到这是一个武将家庭,要不平时所见都是内宅妇人家长里短,与寻常官宦人家无甚差别。
因要练功,今日起身时顾亭外袍里头穿的就是练功的劲装,来到练武场,将外袍一脱,露出里头贴身的黑色劲装,更显得宽肩窄腰身板笔挺。
练功的劲装很薄,在这般天气下冷风直往衣服里灌,他却看不出一点寒意,托起一杆红缨|枪就开始虎虎生风地演练起来。
他在练枪,柳眠就在一边看,动作利落,没有一招多余,枪|头带风凌厉无匹,确实是沙场上拼杀出来的招式,放在行军作战上也算得数一数二的好手。
练完了枪又开始练刀,腾挪翻转手起刀落间刚猛霸道,颇具大将之风。
世家勋贵子弟做到他这份儿上,也难怪今上看重非常,恐怕平日里顾忠和陆氏在同僚、女眷之间面上也是极其有光彩的。
唯一不足之处便是年将而立,膝下还没个一儿半女,当然,如今有了柳眠肚子里这个宝贝疙瘩,便是再无遗憾了。
等到他练完了功,柳眠主动为他递上外袍,用自己的帕子替他擦汗,擦完汗还不吝竖起大拇指夸赞:“世子这身手眠儿看着好看得紧,世子真厉害!”
她夸得直白又真诚,眸子亮晶晶的,里头仿佛能印出星星,顾亭微愣了一下,心里头一下子溢得的满满当当,不易察觉之处耳根微红,不过面上还是十分稳得住。
此时恰好碧纹来了,顾亭便自顾自穿戴起来,碧纹刚来前两日见柳眠对顾亭伺候得不大周到,还悄悄提点过她,此时已经习以为常,世子自己都没说什么,她就更没有资格说什么了。
只不过夫人若是知道世子平日在眠儿姑娘这里是这个待遇,不知道会怎么想。
据她猜测,夫人如今想必已经知道了,她只是接到命令让她好生服侍眠儿姑娘和肚子里的孩子,没有让她通风报信,可钱妈妈在夫人面前十分得脸,钱妈妈知道的事情,夫人怎会不知道。
顾亭穿好衣裳便要出门当值了,让柳眠赶紧回去,不忘叮嘱她路上小心,又让碧纹好生服侍。
碧纹自是没有二话,恭敬应是。
柳眠却笑嗔:“如今有了身孕倒得了你几句关怀,往日怎么从来没有,可见真正关心的不是我,而是我肚子里这块宝贝疙瘩。”
她胆子大得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偏偏顾亭还不以为意,包容得很,甚至浅笑着将她揽进怀里抱了抱,算作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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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里腊月一过便是新年了,从除夕一直到元宵佳节都是本朝官员休沐的日子。
顾亭因担当着京师护军统领的职务,有守卫皇城之责,越是节日期间责任便越重,逢年过节也要进宫赴宴,唯有等他回来柳眠才能见着他。
身孕已经满了三月,虽还不甚明显,但持续了一整个月的孕吐着实将柳眠折磨得够呛,她是吃什么都吐,眼看着一天天消瘦下来,顾亭因此几乎一直在她这里陪着,杨氏那边只初一十五回去了两日。
直到过年前夕,孕吐终于缓和许多,能吃得下东西了,陆氏对柳眠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惜成本的,各种珍贵的汤药补品不要钱似的往柳眠屋里端。
柳眠日日都是燕窝海参鱼翅,很快就把先前因孕吐瘦掉的肉养回来了,连带着肚子都隆起一个小小的鼓包,若不是确切地知道自己有身孕,柳眠几乎要怀疑这是胖出来的。
她把这话告诉顾亭,顾亭却将她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打量一番,一脸认真地说她不胖。
惹得她捏着自己脸颊上的肉笑嗔再也不相信男人这张破嘴。
除夕这夜顾忠、陆氏、顾亭、杨氏几人都要入宫赴宴,府里只有柳眠并一众奴仆。
虽主人们都不在府里用年夜饭,柳眠这里可饿不着她,陆氏早就吩咐了,让厨房拣最好的给她做了送来。
除了冷清些,这个除夕夜过得一切都好。
从宫里赴完宴出来,顾忠、陆氏和杨氏先行回府,顾亭巡视了一遍城防才回,回府后也是先去跟众人守岁,最后才来柳眠这儿看她。
不过除夕日子特殊,他只在柳眠这儿坐了一会儿,说笑了几句,便还是回去陪伴父母妻子守岁到天明。
陆氏没有提过让柳眠去一同守岁,一来是顾忌她肚子里的孩子,守岁久了怕她身体吃不消,二来恐怕也是真没把她当成一家人。
她只是个连姨娘都还不是的通房丫鬟,如今好吃好喝地供着也不是为她,是为她肚子里顾家的血脉,至于她自己,说到底就只是个丫鬟,哪有与主人家一起守岁的道理。
这些其实顾亭心里都清楚,不过他和陆氏已经有了共识,等柳眠生产以后就摆酒抬她为姨娘,正式给她一个名分,如此也算犒赏她为顾家立下大功,给她一个交代。
至于更多的,他已经有了明媒正娶门当户对的妻子,哪怕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也不可能停妻另娶,便是次一等的平妻,也不是她这等无父无母丫鬟出身的能够得上的,这些他想都没有想过,最多最多也就是多给她些宠爱罢了。
除夕夜一过,从大年初一开始,卫国公府几位主人便开始迎来送往、走亲访友,好不热闹。
不过这些都与柳眠无关,她只要安心养胎就够了。
如今她不再只窝在房里看话本子,白日里也时常会在府里遛弯儿,陆氏虽然知道她不听话,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因大夫确实说过怀着身孕多走动走动对孩子好,生产时也容易些。
初八这日是府里宴请宾客的日子。
陆氏和杨氏早两日就在预备起来,这次仿佛弄得格外隆重,柳眠遛弯儿的时候听了一嘴,说是初八府里将有贵客到访。
柳眠只管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午后该出去遛弯儿便还是出去,一点都不带回避的。
午后府里已经来了不少宾客,柳眠在院子里遛弯儿的时候也遇见了几个,她一副妇人打扮,生得好看极了,却又没人见过,免不了引起几分猜测。
有好事者悄悄问到杨氏头上,杨氏只笑笑不说话,如此大约也就能够猜到柳眠的身份了,从前那些羡慕杨氏的,也不乏在背地里看笑话。
直到傍晚时分,之前说的那位贵客终于来了,虽是轻装简从来的,但勋贵人家大多都知道他的身份,暗地里也有不少猜测,据说这位可是连舅家也极少去的,怎么独独来了这卫国公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