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宗思过崖历来是给犯了错的弟子惩戒之所,进了思过崖范围,一人一个坑位,灵力禁绝,不能修炼、不能斗法、也瞧不见旁人,每日里只能待在自己小小的坑位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唯有辟谷丹管够,能保得小命一条。
柳眠平日算是个活泼灵动的性子,在思过崖待了一个月,出来时已经目光呆滞,连反应都慢了半拍。
可以想象那些在思过崖待了三年五载,白白在里头消耗生命的弟子该是多么无望。
索性这一次被罚的时间不算长,一离开思过崖,身上灵力恢复,柳眠的状态也就很快恢复过来了,抬头就见青阳抱剑立在思过崖山脚不远处。
柳眠心念一转,旋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快步朝他走去:“师侄,你是在等我吗?”
青阳默默点头,御剑而上:“走吧,我送你回天衍峰。”
柳眠当然不会跟他客气,足尖轻点,飞身站到青锋剑上,与此同时,原本那身凡俗的蓝色衫裙也在一念之间换成了日常所穿的红衣。
天衍峰离思过崖不远,青阳御剑十几息便可抵达,还是降落在山脚,上回被修业抓包的地方。
出于对“战友”的关心,柳眠不忘问他:“带我出宗门的事情,可连累你受罚了?我师父后来罚你了吗?”
“修业师伯祖没说什么,我主动去玄霖师叔那儿认了错,被罚一月月俸。”
柳眠闻言蹙眉,恨不得戳戳他的脑袋:“你这又是何必,我师父既然没说什么,宗主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有你这样上赶着受罚的!不过只罚一月月俸,对你来说只是九牛一毛,罚与不罚也无甚差别。”她很快下了结论,“宗主对你可真是够偏爱的!”
青阳却有些别扭,别过眼去:“小师叔莫要再说这些话。”他身份特殊,自小到大一直受到偏爱,恐怕不少人在背后说他能有今日全凭投了一个好胎,他素来是个要强的性子,听见这些议论心里自然不会好受。
柳眠几步绕到他眼前,凑近,与他目光直视:“不是吧,你还真介意这些?”
青阳抿抿唇,目光黯了黯,没说什么。
柳眠展颜一笑:“这真没必要,你都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你呢。这些都是上天给予你的优势,牢牢抓住就好,只是得到的越多,责任也就越大,你如果能在正确的时间,把你应该承担的责任承担起来,我柳眠也敬你是条汉子!”
青阳用目光凝住她含笑又认真的眸子,喃喃:“果真如此?”
柳眠重重点头。
此时不知是哪位药田弟子布云施雨,这雨没下完,雨云不知怎的飘到了这里,对着两人就是一阵大雨冲刷下来。
青阳反应快,转眼已经祭出一柄红色雨伞撑在上方,将雨水挡得严严实实。
雨云来得快去得也快,几息过后便飘远了。
两人下意识地望了眼上方滴溜溜旋转的红伞,一同笑了起来。
“好了,我该回去了,否则师父又要来寻我了。”
青阳点点头:“那我也回去了。”他说着指指头顶红伞,“这伞是个防御法宝,我用着不合适,便赠予你吧。”
柳眠也不推辞,当下便收好红伞,笑嘻嘻地朝他道了谢:“那回见吧,我回去了。”
一路把玩着红伞回到天衍峰上,修业果然已经在等她了。
她不怕自己回来路上耽搁了会被修业训诫,也没有将被罚去思过崖的事情放在心上,只高高兴兴地招呼:“师父,眠儿回来啦!”
修业瞥了眼她手里的红伞,其他没说什么,只让她收好:“一直拿在手里成什么样子。”
柳眠从善如流,当即收好红伞。
修业又道:“才从思过崖回来,先回去休息调息吧,明日为师压制修为与你过招。”
“好嘞,这就去。师父这回若是还将修为压制到炼气期,眠儿定能取胜!”柳眠留下这一句,不等修业训斥,自己就先一溜烟儿蹿走了。
修业负手而立,目光追随着翩然远去的那抹红色,就好像明艳的花朵盛开在枯寂已久的天衍峰上,鲜活又多姿,叫人忍不住将目光多驻留一瞬。
方才山脚下的事情他已尽收眼底,乍看起来,青阳和眠儿年轻男女,郎才女貌,算得绝配。
思及月前青阳私自带眠儿离开宗门,回来时被他撞见,那时两人都是一身蓝色衣裳,如今想来,或许应该多琢磨一二。
果然,这孩子大了,怕是有自己的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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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柳眠的修炼进度,修业一向是很满意的。
柳眠根骨极佳,在筑基之前又极尽打磨,根基十分稳固,厚积薄发,她未来的修炼速度不会慢。
她日常是在宗门学堂上学修炼的,即使修业长期闭关,也有各位老师教导,课后也可以跟同学们过招,斗法之间招式灵动,心态沉稳,修炼和心性皆没有落下。
最后一招回旋式倒踢将柳眠逼得险些跌倒,踉跄倒退几步才得以站稳,修业收招站定,尚未来得及开口夸赞两句,却先被柳眠抢了先。
“师父您这摆明了是欺负人!”她将斗法之间被甩到胸前的一束乌发重新拨到脑后,微嘟起嘴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修业看着一袭红衣艳光照人的弟子,对比二十年前刚收入门墙时那个蓬头垢面的小丫头,心中深感欣慰,嘴上却一点不饶人:“怎么算是欺负你?真正生死斗法之时你能预料对方是何修为,手里又握着什么样的机缘?斗法取胜不难,但如今对你无用,唯有如何在失败之时全身而退以及保住性命的方法,才是你真正应该学习的。”
柳眠闻言逐渐放平心态,抱拳正色道:“眠儿受教了。”
考校过后,修业还有一事要与柳眠交代,便招呼她过来。
柳眠依言上前,只听修业问道:“你与青阳那孩子可是关系很好?”
柳眠大方点头,笑言:“对啊,我不只与青阳师侄关系好,与其他同门关系也好。”
修业以为她没听懂自己话中之意,便继续问:“为师不是这个意思,为师的意思是,你与青阳之间……可是关系特别要好?”
柳眠闻言露出了迷惑的神情,但是只片刻后,便一扫迷惑笑得花枝乱颤:“师父您有话直接问便是,无需如此拐弯抹角,万一眠儿会错了意可如何是好?您想问的其实是眠儿与青阳师侄是否有情吧!”
修业略显尴尬,掩唇轻咳,显然是默认了。
“有情如何?无情又如何?”柳眠丝毫不见害臊,摸摸自己的脸,目光狡黠,“您徒儿生得这样好看,身边有几个爱慕者总不稀奇吧。”
修业再度轻咳,仿佛是在这个话题上有些难以启齿,但又不得不开口:“修行中人有一世踽踽独行,也有与道侣相伴而行,这都是各人的选择。眠儿你资质极佳,努力修行有望直指飞升,为师对你寄予厚望,希望你不要因为旁的事情分了心神。”
这已是委婉规劝之意了。
可柳眠有她自己的想法:“师父您这话就说得没道理了,哪有一心修行就能飞升的说法!说句不中听的,这世上多少人一心修行,却连飞升的门槛都摸不到,偏偏是玄霜仙尊与灵溪仙子两位相伴顺利飞升?”
修业被戳中痛处,心生怒意,当即斥道:“放肆!”
柳眠才不怕他生气,但哄还是要哄:“好嘛,眠儿答应您,定不会为旁的事情耽误了修行。但是如果日后结了道侣,非但不耽误,还有助于修行,您总该乐见其成了吧!”
修业面色稍缓,没说同意,只道:“日后的事情自有日后分说。如今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该避嫌还是得避嫌,女孩子家家总与男子混在一处不像个样子。”
“好啦好啦,知道啦!”柳眠讨好地附和着,又凑上去挽住修业的胳膊,“今日的考校眠儿算是通过了吧?那是不是该有个小小的奖励?正好您这儿得了薛公纸,不如给眠儿作幅丹青吧!”
说罢不由分说拉着他回去拿纸,拿了纸又拉着人来到合适作画的山顶亭子里,在亭中石桌上铺好画纸备好笔墨,一切准备就绪,抚掌戏谑:“您这算不算是红袖添香?”
修业虽面色淡淡,倒也不曾拒绝,柳眠便认为他是默许了。
于是将一支画笔塞进他手里,自己跑出亭子站在悬崖旁边,取出此前青阳所赠的红伞,摆了个看似不经意却又极能展现风韵的姿势。
长风轻拂,衣袂飘扬,伊人独立,撑伞回眸,潋滟一笑,明艳妩媚,倾倒众生。
那一刻,修业相信这世上任何一个男子都会为她心动,因为就连他自己,心跳仿佛也漏掉了半拍。
手中画笔不知何时已沾了画料,属于柳眠的色彩在“薛公纸”上倾泻而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将美好的画面记录下来,这不就是作画的意义所在吗?
修业如是这般说服了自己,时而抬眸凝视,时而俯首落笔,不知不觉间便将久不施展的丹青之术淋漓尽致地倾注在这幅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