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鞠是大晟贵族间盛行的运动。
每年九月末，丰京都会举办击鞠比赛，很是热闹。
谈莹到击鞠场的时候，不算早也不算晚。
场馆内已经有许多人，大多都是和她年岁差不多的少年少女，与上次宫宴时华丽端庄的氛围不同，今日所见，众人都穿着轻便的骑装，三五成堆地站在一起，气氛松愉。
一阵尘土飞扬。
击鞠场内，马蹄飞驰间，一只球杆贴着地面划过，正中地上滚动不停的马球，高高挑起——
棕黑色的马球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曲线，正中球门。
欢呼声、掌声四起。
谈莹张望了一圈，既没看到游文瑶，也没看到宿承安。
自从那日宿承安送她回家后以来，她和宿承安已经有五六日没见了。
“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宿承安那日的话言犹在耳，谈莹吐了一口浊气。
当时，她没有回答。
不是她不想回答，而是她不知道应该要怎么回答。
难道要她说，宿承安是儿子，是女婿，是男主角，是小说里的纸片人吗？
谈莹说不出口。
那日，宿承安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微不可见地呵笑了一声。
不知道是在嘲讽谈莹，还是在嘲讽自己。
**
“谈莹？你竟然会来这儿。”
谈莹回过神，看到一个女子向自己自己走来。
“你是……”谈莹觉得对方有点眼熟。
女子眼睛骤然瞪大，“你不认识我？！”
“你你你……”女子手指着谈莹，狠狠跺了跺脚。
“……是你！”谈莹想起来了，“公羊凝！”
眼前人正是那天在赏菊宫宴上，暗中说游文瑶坏话的女子。
公羊凝，和原主一样，是书中的恶毒女配。
和原主只讨厌游文瑶不同，公羊凝不仅讨厌游文瑶，也同时讨厌谈莹，只要有机会，就会在公共场合找这两人的不自在，并且在剧情的进展中，愈演愈烈。
“你找我有什么事？”谈莹问。
公羊凝双手抱于胸前，“哼！我会找你有什么事，你想太多了吧。”
谈莹无语，转身就要走。
“你！”
“我什么？”
谈莹直直看向她。
公羊凝倒竖的柳眉一顿，又往前一步，“呵，你来这儿，不会是来玩击鞠的吧？笑死人了，全丰京的公子小姐们，谁不知道咱们谈二小姐，文不成，武不就，谈府书香门第，诗礼传家，谈伯父位列三公，谈伯母出身河东裴氏，当年亦是才女之名天下闻名，更别说谈大哥……”
公羊凝脸颊泛红，“十六岁便廷试第一，钦点状元，更是温润如玉，翩翩公子……”
谈莹古怪地看着她。
“……总之，谈家满门风流人物，偏偏多了一个你，不伦不类，除了给谈家丢脸，你还能做什么？”公羊凝咬着牙，“如今，你还不知廉耻地攀上游家女，怎么？是看陛下封了她为凉国公，觉得她有利可图了？”
“谈莹，你真是丢了谈大哥的脸！”
“我哥哥的脸？”谈莹忍不住笑了一下。
“……”公羊凝面上的红晕越发浓郁，她撇过头，“反、反正，你出身名门，可琴棋书画、德容言功，样样不行，还仗着自己出身好，父亲得圣宠，就眼高于顶……”
“你自己看看，”她指了一圈周围，“你来了这么久，有人和你说话吗？”
公羊凝冷笑，“谈莹，现在，已经不是你看不上我们了，而是我们都看不上你，你这样的人，谁会喜欢啊。”
“第一，”谈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公羊凝，“你不就在找我说话吗？”
没等公羊凝说话，谈莹又伸出一根手指，“第二，我喜欢我自己。”
“……你，”公羊凝张大了嘴，“你无耻！”
谈莹：“喜欢自己就叫无耻？难道你不喜欢你自己吗？”
“我、我……”公羊凝跺了跺脚。
谈莹：“你这样连自己都不喜欢的人，还和我说什么讨不讨别人喜欢，你不觉得可笑吗？”
和公羊凝的争论仿佛小学生吵架。
……算了算了，和纸片人吵什么呢。
谈莹摇了摇头，转身准备离去——
“……你还是这样，”公羊凝的声音幽幽传来。
“高高在上的，看不起我们所有人。”
“呵，”公羊凝忽然笑了一下。“可你不知道吧……”
谈莹又转回去，她看到公羊凝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你哥哥，谈蕴，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就是你这个妹妹。”
她贴近谈莹的耳边，“你知道吗？谈大哥其实，恨不得你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谈莹往后退了一步，离公羊凝远了些。
公羊凝嘴角一勾，“哈哈哈，怎么样？难道你真的以为，谈大哥在人前对你的好，都是真的吗？”
“还是说……你明明感觉到了却装作不知道？”
谈蕴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刺进谈莹的脑海中。
“我不相信你的话。”谈莹摇摇头。
公羊凝眼中都是报复的快感，“那你有本事去问啊，我倒是想看看，当你知道谈大哥恨不得你不存在的时候，你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呵……我看你还能不能继续这样高高在上的。”
谈莹：“你怎么三句话不离我哥啊？”
公羊凝脸上的笑容一僵。
“你！”公羊凝面颊猛地涨红，她伸出手，往谈莹肩上推了一把。
谈莹也没想到她会恼羞成怒，一时脚下不稳，就要向后倒去——
腰上出现一只手，托住了她不稳的身躯。
宿承安一只手扶着她的腰，一只手揽住她的手臂，将她扶正。
黑长的头发从他肩侧滑过，扫到谈莹的手背，酥酥麻麻的。
后腰和手臂，才刚刚升温，那温度又如丝线般远去。
“小宿……”
宿承安上下看了谈莹一眼，转向公羊凝。
公羊凝方才还泛红的脸色此时煞白，宿承安面向她的时候，她颤抖了一下，双手微微颤抖。
宿承安向前迈出一步——
谈莹从后拉住了他的袖子，“我自己解决。”
谈莹越过他，走到公羊凝面前。
刚刚还一动不动的公羊凝见是她，瞳孔中的惊惧消散了一大半，“你……”
“你喜欢我哥哥吧？”
“怎、怎、怎么可能！你别胡说八道毁我清誉！”
见公羊凝要退，谈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公羊凝双眼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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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承安看到公羊凝猛地甩开谈莹的手。
他担心公羊凝又要对谈莹动手，不禁上前两步。
这个距离，能确保谈莹万无一失吗……
宿承安还想再进一步。
“我自己解决。”
谈莹方才的话回响在耳边。
宿承安提起的脚，落回地上。
他望着谈莹的背影，手掌微微握拳。
这个距离，他能确保谈莹不受到一点伤害。
公羊凝快速喘息着，“谈莹，你品行卑劣到这种程度了吗？竟然试图用这种方式污蔑我的名声！我清清白白未嫁之身，你说我……”
公羊凝的眼眶发红，“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你被害妄想症吧？”谈莹的语气不可置信，“我只是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哥，这怎么就到污蔑你名声的程度了？”
的确不到。
宿承安想。
他们大晟朝国力强盛，民风开放，男女大防并不严重，年轻未婚嫁男女单独出门，或许并不多见，但成群出游，也是平常。
更别说，谈莹只是问一下公羊凝是不是心悦谈蕴，这妹妹问一句别人家姑娘是不是对自家哥哥有好感，不过是女儿家私下里说的悄悄话，顶多算是闺中密话，稀松平常的很，完全当不得污蔑她人名声的指控。
像他之前挂在嘴边的男女授受不亲，也不过是体面些的拒绝措辞罢了。
……唉。
宿承安心中叹息，是不是他之前拒绝的太厉害了，伤了谈莹的心，所以，她现在才会对自己敬而远之？
可当初……她也没现在这么可爱啊。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的吗？对男人死缠烂打！”
“我什么时候死缠烂打了？”
“不然你问问宿小将军，你是不是死缠烂打！他是不是对你的喜欢退避三舍！”
宿承安回过神，发现公羊凝正指着他。
同时，谈莹转过身。
两个人都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回答。
宿承安立刻背挺得直直的，“不是，谈莹没有对我死缠烂打，我也没有对她的喜欢退避三舍。”
**
在宿承安眼中，谈莹的面容一直都很模糊。
模糊的同时，本能地想要敬而远之。
直到那一日，她坐在梨花树上，一阵风吹过，万千梨花花瓣像夏日的阵雨般落下——
“你们看，漂不漂亮？”
宿承安还记得，当时他抬起头，那些飞扬的花瓣在空中飘舞着，时不时遮挡住谈莹的脸。
可与此同时，那些没被遮挡住的部分，却从模糊，变得慢慢清晰起来。
她有一双很明亮的眼睛。
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一条月牙。
与其他贵族女子笑不露齿不同，她似乎没有那种矜持。
一片又一片的花瓣勾勒着她的轮廓，却又调皮地挡住他的眼睛，让他无法完全看清楚谈莹脸上的每一分，每一毫。
他只能透过那些飞舞的花瓣，去一点一点拼凑她的模样。
时间变得很慢，慢到他甚至能看到谈莹鬓发在风中微微扬起。
直到谈莹的样貌清晰地印在他的眼中——
扑通。
宿承安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