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宛,你听说昨天开业的那个……那个什么‘楠德堂’了吗?”
搬着小马扎坐在院子门口择菜,两家关系不错的夫郎边干活边闲聊。
接话的夫郎头上插着根亮闪闪的银筷子:“哪儿能没听说?你知道我家妻主就在那条街上做帐房,你说巧不巧?两家铺面正好隔街对着!”
“真的?”
先开口的、穿蓝色布衣的夫郎把小板凳凑得近了近:“那她可与你说了什么细节?我听妻主讲,楠德堂不光收拾得敞敞亮亮的,屋里还有着好大一颗树呢!”
蓝衣夫郎的妻主也在临近楠德堂的香脂铺子管事,但她昨日回来却没说太多。
快入冬了还满树都是绿叶,蓝衣夫郎只好自己想象,也不知冰人馆里得有多暖和。
“可不是你以为的那样,”阿宛笑到,“我家妻主说了,楠德堂里的姻缘树是假的。”
但树干是红木的,叶子也都是挑了好锦缎裁下来缝的。
蓝衣夫郎听得愣住:“剪了好布做叶子……我这身还是上次过年新裁的,平常小心得跟什么似的,没想到这堂主娘子竟财大气粗成这个样子?”
“还不止这些呢。”阿宛卖弄得俨然像亲眼见到了一样:“你知道这楠德堂的匾是谁写的吗?”
蓝衣夫郎老实摇头:“是谁写的?”
“嗐!”把碎发蹭到耳后,阿宛神神秘秘地说道:“是咱们青州州牧沈大人!”
“沈大人!”蓝衣夫郎惊讶,“楠德堂的堂主到底是哪家的娘子?是不是家里早早地和沈大人有些交情,才能攀上关系弄来这么一块匾?”
“那我就不知道了。”
下意识摸摸头上的银筷,阿宛道:“不过,阿阮,可不是我嘴碎指点你家家事。你家妻主不是还有个哥哥和你们一同住着?索性楠德堂也是做媒人生意,不如和你家婆姥说说,去楠德堂转上一转,早日把他嫁出去算了。”
看着盆里清理了一小半的白菜,把袖子卷得再高一些,被叫做阿阮的蓝衣夫郎面露难色。
“他……他刚要嫁人,相看好的妻主就在战场上出了事。虽然他还没过门,但就这么找下一家,传出去也太难听了。”
而且这种事情轮不到他来说,阿阮用力掰白菜,婆姥不发话,妻主也不急,他本来就算外姓人,万一再让婆姥误会他容不下妻家的郎君,那可真是有苦说不出。
也是,扶正银筷,阿阮旁边的夫郎暗自埋怨自己嘴快。
“是我乱说,”阿宛赶忙转移话题,“不如我再和你讲讲楠德堂的事?昨日快到晌午的时候,楠德堂里忽然一下子进了十好几个军娘!”
阿阮果然被转移走注意力:“啊呀,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
把妻主讲过的事情再绘声绘色地重复一遍,银筷夫郎很有些鹦鹉学话的资质:“当时街坊们也都没想到,一时之间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紧跟着就见堂主迎了上去,和领头的军娘聊了几句,嗬,你猜怎么着?”
还能怎么着,阿阮微微睁大眼睛,难道也是有交情的朋友,特地来给堂主添人气吗?
“可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不是故交也不是来找茬的,她们是来参加什么‘联谊会’的!”
楠德堂不是立着棵姻缘树吗?可是冰人馆地方开阔,一棵树又能占多大地方?
起初进去的邻里们都想着,这冰人馆漂亮是漂亮,就是进来一看也忒空。除了柜台和姻缘树三生石,一楼空荡荡地再没有别的布置。
“结果,军娘和军户家里的郎君们一到,地方给她们占用,大伙立马就明白为什么正厅弄得那么空。”
阿阮好像有点明白了:“这就算是第一次做媒了?”
可军娘和郎君们直接见面,阿阮摆白菜的速度慢下来,双方都不认识、彼此之间也没什么话说,难道不会很尴尬吗?
换他和根本没见过面的娘子共居一室,阿阮低头,只怕他要紧张得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所以才说堂主有本事啊。”
阿宛把切好的萝卜一层菜一层盐地码进陶缸,“不但给郎君们遮住半张脸的漂亮面具,人家还给联谊定了主题,主题就是……你听说过吧?像是读书的娘子们动不动开诗会,诗会主人选一个词,紧跟着大家都根据这个词写诗作曲的。”
“军娘郎君们混在一起分做三组,堂主又出面定了个‘秋高气爽’的题眼,说是让大家在一个时辰里按照题眼剪纸做窗花,赢不赢的都有小奖励,一来二去的,这不就有话说了么。”
听起来着实很有意思,阿阮忍不住想起自己结亲时的场景。好像也就是媒人忽然登门,而后对着母父讲了妻主家一堆的好话。
青州城不算小,妻主住城北,阿阮住城西,母父特地趁集市去城北打探一番,确定那媒人的话里有个六七分真,又见到对方相貌周正,也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要是他也能在成婚前和妻主见上一面就好了,阿阮忍不住脸红,说书娘子不是常讲类似的话本吗?
说是某个显贵娘子在元宵集市上遇到一个戴着半张兔妖面具的小郎君,双方擦肩时惊鸿一瞥,看见对方露出的小巧下巴而后念念不忘,直到后来某日张罗着成婚,娘子原本对母父的安排不甚满意,没想到洞房花烛夜却意外发现,哎——
这不就是她当初看中的人吗?
阿阮欲盖弥彰地挡了挡脸。
……不知道妻主今日几时回家。
·
“胡乱做些花花架子!”
闭目养神,程婆子听着找上门的王冰人抱怨。
“程老娘子,”王冰人的眉毛快要吊成一个八字,“听说楠德堂昨日一场联谊就促成了三对儿,去的郎君们又都有家人跟着,听说有的亲家直接在楠德堂里就地见上面了!”
“您倒是给个章程?”
王冰人讲得口干舌燥也没碗茶喝,一壁在心里骂程婆子倚老卖老,仗着早些年攒下些好名声就不管旁人死活,一壁又得捧着对方,指望程婆子出面主动和楠德堂碰一碰,万一程婆子胜了,剩下的小媒人也好跟着沾光喝汤。
都说人老成精,对方这点小九九,程婆子心知肚明。
“老婆子我能有甚么章程。”没见到好处,程婆子才不愿如了这人的意:“一下子牵了三根红线,那是人家邹娘子的本事。”
眼瞧着邹黎有主意有靠山,程婆子一掀眼皮,又是州牧写匾又是大将军上门,要是没点利益催着,她何必不长眼地冲撞过去?
……
“怎么样怎么样?”
王冰人刚一出程婆子家门,三四个等在外头的媒人便围了过来。
“白搭,”王冰人直摇头,“我看程婆子这边是走不通了,明摆着朝咱们要银子呢。”
·
“邹堂主。”
邹黎正在柜台后记录着昨日的联谊情况,隔壁香脂店的管事娘子却寻了个空档找了过来。
互相客套几句,邹黎便等着听对方来意。
“肯定又是个想来参加联谊的娘子。”洒扫二楼栏杆旁边的小凳,千雪一边留意雅间里的状况,一边和万柳讲小话。
昨日一对娘子郎君彼此有意,现下雅间里坐着的便是双方的母父亲戚。
万柳的耳朵动了动:“你猜错了。管事娘子是在说,‘我家中尚有一兄弟,半年前许了人家,谁想到还没过门,谈好的娘子便上了战场’。”
千雪沉默一阵。
青州地处边塞,青州大营更是和敌人维持着三月一小打,半年一大打的交战频率。
许好的军娘刚没了就迫不及待要寻下家,千雪嘴上不说,脸上的表情却不太好看。
她和万柳原本也是编入营队的兵卒,意外被将官挑中,先让她们做了随身兵侍,后来又被分拨去做了暗探。
千雪知道她二人算得上幸运,不说远的,就说十天半月前城中那场细作作乱,就有几位她认识的军娘受了不轻的伤。
也是没办法,万柳听着楼下的交谈:“管事娘子的兄弟虚岁已经二十了。”
啊,千雪的眼神略有松动,那是得着急了。
《阴阳注》有云,“夫男子,年摽梅而阳最盛。”
意思是说男子在二十岁左右最能帮助妻主阴阳相合,若是为了给女儿娶夫孕女,大部分人家不会选择年纪过大的男子。
郎君的年纪就像墙根的牵牛花一样,你看着他十六七的时候尚且有些早,殊不知十八十九若是定不出人家,转眼磨蹭到了二十岁,便是给比他年纪大了一两轮的娘子做填房,那都算是不错的结果了。
万柳瞥一眼月姥像左侧回廊的第三个隔间。这样比起来,哑郎的命倒确实好。
母父不在了却被邹娘子捡回家里,如今又能扮作女子待在雅间,虽说只是换了个地方做针线,但这可比成天守在小宅子里缠线团舒服得多。
更别说贺兰大将军还会时不时派人过来喂猫。
——不知道那些对着将军府摩拳擦掌的郎君们会眼热成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