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斯小姐的兄弟先一步伸出了手,他腼腆地看着艾莉丝,只觉今夜的她格外美丽,一时间心中如有擂鼓,敲得他目眩神迷,直到和艾莉丝站到舞池里,他才如梦初醒。
注视着欣然同意的少女,像是画布里寥寥几笔带过的无足轻重的人,布兰登上校置于阴影之中,静默地看着少女沐浴在烛光下与他人共舞。
珍珠发链将艾莉丝的长发盘起,露出她的后颈,然而不等布兰登上校看清那一抹胜过新雪的白,随着节拍的变调,艾莉丝有如自由欢快的小鹿,迈着轻盈娴熟的舞步优雅转身。
米白色的修米兹长裙勾勒出艾莉丝纤秾合度的身姿,小幅度散开的裙摆仿佛柔柔水波,荡漾在她的足尖。
隔着憧憧人影,布兰登上校望见艾莉丝含着笑意的眉眼,那有如珍珠般黑曜的眼是脱离宇宙引力的星辰,直直地落进他毫不设防的心口。
自从对两位好友坦诚了自己的心意,那道固守的堤坝有如被凿开一个小口,苦苦压抑的感情化作汪洋,不停地拍打、撞击着裂口。
“布兰登,”舞会开始前夕,宾利先生叫住他,“无论你是否打算把你的情感说出来,但起码别让自己后悔。”
他以为他不会。
悔恨就像是驱之不散的阴影,布兰登上校与之为伴多年,他本该已经习惯。只是这一回,艾莉丝的笑颜与巴斯的来信轮番交织,克制便在情感猛烈的攻击下节节败退。
只是一支舞,他像是在说服,又像是在告诫。
略过那犹带依依不舍表情的男士,布兰登上校下意识地迈开腿,追逐起艾莉丝的身影。
然而,行走在人群里的艾莉丝好似化作了一尾游鱼,任他如何拨开水流,也无法触碰,只余手边一道道嘲笑的涟漪。
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冥冥之中暗示他不该去向一位年轻貌美的小姐邀舞。
这一愣神,视线里再无艾莉丝的踪迹。
布兰登上校苦笑,也许他应该坚守自己原本的看法,以一位朋友、长辈的身份出现在艾莉丝身边,而非一个爱慕者。
他将舞会的热闹落在身后,朝转角处寂静的位置走去,以便平复自己沸腾的情感。
下一秒,满怀的馨香扑鼻而来。
布兰登上校反射性地搀扶住少女的双臂,以免她往后摔倒,随即他低下头,编织进棕发里的珍珠发链映入眼帘。
“嘶……”艾莉丝捂着鼻子,发出吃痛声,但知道是自己没看路撞到了人,她老老实实地认错道歉,“实在抱歉,不小心撞到了……”
她抬头,看清是谁后不由瞪大了眼睛:“布兰登上校?”
“你还好吧,艾莉丝小姐?”布兰登上校担忧道,他看到她的鼻尖有些泛红。
“我没事,”艾莉丝愈发难为情,“倒是上校,你身上有被我撞疼哪里吗?”
她关切地打量着布兰登上校,这才发觉他今夜一身簇新的衣服,白色衬衫外是竖条纹灰白双色马甲,又外穿一件挺括的黑色外套,一派沉稳可靠的模样。
“不,我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在艾莉丝的眼神下,布兰登上校有些手足无措。
空气中小苍兰混着琥珀的甜香不断地弥漫开来,就像汁水饱满的水果般甘美。他慌不迭地松开手,后退一步。
后知后觉的艾莉丝连忙跟着拉开距离,白嫩的脸颊上晕出浅红。她心中暗自懊恼自己的莽撞,又在布兰登上校的稳重体贴下羞于自己的失礼。
“上校你没事就好,我不该走得那么匆忙的。”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面对布兰登上校的好心,艾莉丝面露难色,她总不能实话告诉布兰登上校——她借口找伊丽莎白有事,帮着避开柯林斯先生的殷勤邀请。
不过她们俩都走得快,半道就分了开来。
“也没什么。”艾莉丝打着哈哈,转而问起布兰登上校这次怎么没和达西先生坐在旁边休息。
说是休息,但梅里顿的人都清楚他们两位男士不大和年轻小姐们跳舞。
“我想他或许有别的安排。”布兰登上校道。
今夜的舞会一开场,宾利就难捺心中的雀跃,达西虽然一声不吭,但熟悉他的人多少能看出他掩藏在冷静外表下的纠结。
情感和理智在大脑里拉扯,前者是面对小姐时不受控的心,后者是现实里诸多因素的衡量。
以达西在三个人的聊天里常扮演泼冷水的角色这一角度来说,他不会轻易开口去向伊丽莎白小姐邀舞,但布兰登上校深知:爱情里的克制往往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刻化作令人抛却一切顾虑的力量。
这一点,在他看到达西反常地站在人群中环顾四周时得到了验证——他在找伊丽莎白小姐。
而看着站在跟前的艾莉丝,布兰登上校明白自己何尝不是和达西一样,自以为能够把守住内心,实则早已经缴械投降。
“达西先生总算愿意感受一下跳舞的乐趣了?还是说他只和宾利小姐跳?”
“达西也不是只和一个人跳舞,只不过舞会上他熟悉的小姐不多,”布兰登上校道,“我走开的时候,宾利小姐在和梅里顿的其他绅士跳。”
“这话说的,达西先生的性格都变成内向怕生了,”艾莉丝黑色的眼睛里隐隐带些控诉,“梅里顿的小姐可不会吃人。”
“跟朋友相处的时候,达西会更健谈一点。”布兰登上校说,“被他认可的人,总是能得到优待。”
“如果每个认识的人都能得到朋友的待遇,那才显得廉价呢。”
说罢,艾莉丝抿了抿唇,她问:“不被他认可的人,是不是就会得到凛冬般的对待?”
布兰登上校看向她。
茶色的眼眸好似能看到艾莉丝的内心深处。
深知布兰登上校在战场上锻炼出来的敏锐,又无由来地认定他不会诓骗她,艾莉丝终究是开门见山地问出了她想知道的事情。
“……大概是出于某种考量,达西并没有告诉我们他和威克姆先生的纠葛。”
“上校你和达西先生认识了这么久,难道之前从未见过威克姆先生吗?”
“他只在几年前提起过一回,”布兰登上校回忆,“我记得事关教区的职位,但威克姆先生似乎因为某方面的欠缺,无法胜任,而达西额外给了他一笔钱。那时候,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差到如今这种地步。”
“什么,达西先生还给了他一笔钱?”艾莉丝惊呼。
“如果我没记错,那不是一笔小数目,绝对够威克姆先生靠这笔钱重新去谋个好出路。”
布兰登上校见艾莉丝满脸震惊,还以为是她不相信:“达西很看重亲人,他不会擅作主张,违逆先人的意愿和期望。那笔钱算是达西给威克姆先生的补偿。”
他透露的信息,无疑使威克姆先生的话出现了漏洞——他隐瞒了这笔钱的存在,让所有人都认为达西先生是个蛮横无耻的人。
艾莉丝几乎不带任何犹豫地相信了布兰登上校,心中的天平也随之倒向达西先生,但她的态度反而踌躇起来,欲言又止。
梅里顿里的秘密跟地里见风就长的野草一般,以威克姆先生口吻叙述的和达西先生的过往恐怕早已传到了绝大多数人的耳朵里。
她抬眼偷偷观察布兰登上校的神色,他估计并不清楚威克姆先生在背后怎样诋毁他的朋友。
平心而论,假如是她的亲友被这般污蔑,她肯定是无法忍受的。
“达西先生能有上校你这样坚定地站在他立场的朋友,是一件值得旁人羡慕的事,”艾莉丝斟酌着语句,“不过,上校你应该比我更懂人云亦云的道理。”
布兰登上校沉思过后,语气郑重:“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艾莉丝小姐。”
一如附近乍然失语的人,他们沉默了下来。
舞会的乐曲适时变换了风格,从热烈转而舒缓,几秒的死寂后,窃窃私语恰如烧开的水,沸反盈天。
“是达西先生,”有位年长的夫人急忙咽下口中的酒,“他居然在和梅里顿的小姐跳舞。”
布兰登上校和艾莉丝齐刷刷地转头看向舞池,里面赫然是他们刚才谈论的主角。达西先生一反平日对跳舞的冷漠,对梅里顿年轻小姐的挑剔,恭恭敬敬地邀请了伊丽莎白作为他的舞伴,和他跳上一支舞。
难怪目睹的人都一脸不可思议,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达西先生会上场,更想不到居然是班内特家的二小姐成为第一个与达西先生跳舞的姑娘,把宾利小姐和赫斯特夫人刨除在外的前提下。
但不得不说,达西先生和伊丽莎白看上去不亚于宾利先生和简的登对,他们都称得上是郎才女貌。
“这就是达西先生今晚的打算?”他居然真的第三次邀请了伊丽莎白。
艾莉丝不免思忖起达西先生会不会有可能成为她的姐夫,然而她又联想到伊丽莎白对达西先生的印象。她摇了摇头,打算等舞会结束后再把新得知的消息告诉伊丽莎白。
“既然达西先生都做出了改变,”看着厅中央整边说着话边跳舞的达西先生和伊丽莎白,艾莉丝打趣道,“上校你还打算坚持原本的观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