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梅里顿舞会后,大家都很喜欢落落大方的宾利先生,个个称赞他是个再好不过的年轻人;其次受欢迎的则是随和有礼的布兰登上校,尽管他没跳舞,但言谈举止之间很有一位绅士应有的风度;而达西先生则成了他们最讨厌的人,这份不喜全然出自他的目中无人和高傲冷漠。

班内特太太的态度不外如是。

她信誓旦旦地说宾利先生肯定已经喜欢上了简,这是明摆着的事,不然他根本不会和简跳上两次。

对于一位极有可能会娶走她女儿的男士,班内特太太把所有的好话都用到了宾利先生的身上,这甚至让班内特先生说出“他要是真那么和善体贴,就该在跳第一支舞的时候就扭到脚”*这样的话。

相对的,得知达西先生竟敢那般对待伊丽莎白后,班内特太太气得直囔囔:“哪怕他有一万英镑的年收入,我也必须要说他是那么可恶,那么讨人厌!”

从未有过哪位年轻俊美又身价不菲的男士会让班内特太太如此不喜。达西先生有幸开创了先例。

“丽齐,”赶去厨房揉面包前,班内特太太说,“我要是你,下一次可不一定跟他跳舞。”

“噢,相信我,听到妈妈你的要求,我高兴还来不及。”伊丽莎白回道,她早把那晚的事当成可笑的乐子分享给家人朋友。

简放下手里绣着的桌布,中肯道:“达西先生确实不如他的两位朋友和蔼可亲,不过他有骄傲的资本。想想夏洛特说的,达西先生不仅出身好,还有钱,他本人还接受过高等教育。”

“如果他伤害的不是我的自尊,那么我也不是不能原谅他的骄傲。”*

刚从外面散步回来,艾莉丝就听到这番对话,目睹全过程的她自然能理解伊丽莎白的心情。

“反正达西先生一看就不是会和我们有过多交流的人,”她说着,冲简眨了眨眼,“只要宾利先生平易近人就够啦。”

达西先生在伊丽莎白心里的印象一落千丈,而宾利先生获得了简的青睐。

尽管简看着对谁都是娴静温柔的样子——用伊丽莎白的话来解释,这是简出于用理性包裹住情感的习惯,她不让自己在旁人眼里失礼,但提到宾利先生时那双闪烁着光芒的眼睛可作不了假。

简微微红了脸,她伸指轻点在艾莉丝的额头上:“怪不得伊丽莎白说你是个小促狭鬼,一有机会就来打趣我。”

“早知道呀,”伊丽莎白附和,“就不那么早告诉你了,让你猜去。”

回到家的当夜,攒了一肚子的话,伊丽莎白迫不及待地问起简的真实想法。她们躺在四柱床上,昏黄的烛光和夜色相融,如同融化成液体的黄油,散发出甜滋滋的气息。

“你是怎么看待他的?”

昏暗中,伊丽莎白静静等待着简的回话。

简的心神又溜回到有着音乐伴奏的舞厅里,不管是面对面的舞步,亦或是转身的交错,像是蝴蝶轻轻地落在花朵上一般,始终都有一道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仿佛要透过她的睡裙、柔软的被子,厚重的帷幔,将心音传到屋子的每个角落。

“我想,”简试图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她盯着帷幔,有些羞于和伊丽莎白对视,“我对他应该是敬重的。”

伊丽莎白长长地“噢”了一声,在招来简的动作前,她突然笑道:“那艾莉丝就不用那么操心了。”

“艾莉丝?她怎么了吗?”

“她呀,大概是怕你会因为各种顾虑,最后选择自己不喜欢的人。”

被妹妹关心的滋味,化作暖流,缓缓流淌在简的四肢百骸。她柔声轻语:“这样的话,得让艾莉丝清楚我的想法才行,不然她肯定会纠结的。”

于是,艾莉丝成了姐妹里第二个知道的人。至于玛丽,则是在宾利现场成为家中常驻话题时咂摸过来的。无他,再是能掩饰,简的羞涩依然能在眉眼间窥见半分。

“过两天,我们是不是要去内瑟菲尔德庄园拜访主人家?”听了一上午的“宾利先生”和“达西先生”,玛丽想起班内特先生不久前和他们打过招呼。

她这么一提,旁边的凯瑟琳和莉迪亚跟着激动起来。

“爸爸有说过我们哪一天去吗?”凯瑟琳看向伊丽莎白。

“没,爸爸根本没说。”

“我没去见过庄园里面的装饰呢,也许宾利先生他们搬进来之后又修改了一番。”既然伊丽莎白不清楚,莉迪亚等不及,她起身,拉着凯瑟琳一溜烟跑到厨房,“我得去问问妈妈。”

休息室里安静了几秒,继而小姐们讨论起目前住在内瑟菲尔德庄园里的人,只是她们似乎有不同的看法,比如对于宾利小姐,简认为她是个好相处的人,会主动和简说笑,而艾莉丝和伊丽莎白反而觉得宾利小姐和达西先生很像。

“我没看出来宾利小姐有什么架子,她和我说了不少事情。例如达西先生只是不怎么和外人说话,但是对待亲朋好友,他的态度是很和善的。”

“我只感觉到他对外人的不客气,至于他如何与亲友相处,这我们就无从验证……”伊丽莎白说着,扭头转向和达西先生的朋友聊过天的人,“艾莉丝,你没从布兰登上校那听说点什么吗?”

“欸?”

“你们那晚不是聊了很久吗?总不能都是些和天气舞会有关的无趣内容。”

“差不多……”艾莉丝心虚,她可不想赶集那天的莽撞又被点出来,“就问他觉得梅里顿怎么样之类的。”

“看来这位上校有礼貌的多。”

最后,她们只在布兰登上校的评价上得到统一。

三天后,朗伯恩的女士们上门拜访了内瑟菲尔德的主人。

年长的小姐盘起长发,年幼的妹妹还热衷于用细绳把头发扎成两股垂在胸前,但她们都换上了衣柜里得体的长裙,以免以不雅的形象出现在在内瑟菲尔德的女士面前。

九月的朗伯恩天气时阴时晴,她们出门的这个点,天空仿佛笼罩在一片灰蒙中。云层低垂,秋风萧瑟,让人不禁怀疑是否会有一场大雨落下。

班内特太太望了望天色,凭借多年的经验断定今天不会有雨,只是语气里带了点惋惜。

内瑟菲尔德庄园距离班内特宅邸约莫三英里远,她们乘着家里的敞篷马车,一路猜想着庄园内部的装修会是何等富丽堂皇。

直到两边的树木逐渐减少,一条宽阔的大道出现在眼前,在那尽头赫然矗立着一幢美轮美奂的房屋。

宾利先生一行人正站在门口。见马车驶来,他率先走上前,热情欢迎班内特母女的到来。

“作为邻居,上门拜访也是应该的。”班内特太太回道。

随即,简补充了一句:“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

和那天舞会上的情形大差不差,宾利先生笑得最开心:“怎么会是打扰呢?能有邻里上门,是好事才对。我巴不得庄园里能够热闹些。”随即,他侧身,他介绍起一位衣着华丽的夫人和一位面色酡红的先生,“达西和布兰登你们都认识了。这两位是我姐夫赫斯特先生,以及我的姐姐赫斯特夫人。”

相同的介绍方式又被宾利先生用来介绍班内特母女。

宾利小姐脸上挂着合乎礼仪的微笑,跟那位赫斯特夫人说要为她介绍一位新朋友。

“简举止文雅,性格体贴,”宾利小姐挽住简的胳膊,“我保准你会喜欢她的。”

赫斯特夫人的视线扫过几位年轻小姐,最后停留在简身上,她上下打量过后,热切地和简打起招呼:“别在外面站着了,快进来坐会。能让卡洛琳夸赞的小姐,想来和我也能说得到一块去。”

她们三人手挽着手走上台阶。宾利先生连忙请班内特夫人和剩下的小姐们入内。

伊丽莎白和玛丽交换过眼神,确认了彼此的想法。凯瑟琳和莉迪亚的注意都在宾利小姐和赫斯特夫人的衣着上。碍于站位,艾莉丝不便在三位男士旁边有什么小动作,干脆观察起庄园内部。

屋内的设计和原主人还在时的风格大相径庭。

走过铺设地毯的走廊,她们依次进入会客室。白金的配色和精美纤细的家具无一不彰显出主人家奢华庄重的品味。为引进光线,厅内特意造了足有墙高的三道窗户。绣有花纹的窗帘半挂,落在两边放有烛台的桌子中间,正下方还有一捧盛开在花瓶里的鲜花。

宾利小姐和赫斯特夫人带着简在紧邻窗户的贵妃榻上入座。一会儿的工夫,她们已然交好。

“原先庄园里只有卡洛琳能陪我说说话解解闷,”赫斯特夫人说,“现在好了,我又认识了简你这样一位可心的小姐。”

简大大方方:“我也很高兴可以和夫人你结识。”

看到她们三人和睦相处,宾利先生一面笑,一面领着其他几位夫人小姐分坐在刻有繁复花纹的沙发上,他和两位好友则选了个和女士们保持一定距离的位置入座。

至于赫斯特先生,他由于宿醉,在寒暄过后便回了卧室休息。

“宾利先生,你这房子实在是太气派了。”已经把庄园内的摆设陈列都看过一遍,深刻了解宾利先生的财气,班内特太太摸着扶手椅上的布料,赞美道,“家具也是这么贵重美观。我如此希望你们可以在这多住一些日子。”

宾利先生快速地瞥了眼简:“当然。乡村的生活很有趣,风景也很好,我非常喜欢这里。”似乎是察觉自己的语气太激动,他又掩饰地问,“达西、布兰登,你们觉得呢?”

“倘若不是你先一步邀请我,按照以往的习惯,我这会该在巴顿才对。和喧闹拥挤的城市相比,我认为乡村生活要闲适很多。”

“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布兰登。”宾利先生说,“你不能总是厚此薄彼,每年只找巴顿的老朋友叙旧。偶尔换个地方,也能领略不同的风光,认识不同的朋友,不是吗?”

不久前才听过相似的言论,布兰登上校下意识寻找起说那番话的主人。余光里,艾莉丝挨挤在姐姐的身侧,她深棕色的长卷发打成辫子,几条细丝带绑成小蝴蝶结卡在发间,笑起来一派天真烂漫。

如果不是亲耳所闻,光是看艾莉丝的外表,恐怕很难相信如此年轻的小姐对事物会有着独到见解。

回想起有关夕阳的讨论,布兰登上校不由浅浅微笑:“你说得很有道理。”

得到布兰登上校的赞同,宾利先生自然不会放过达西先生,他可不惧好友的冷脸。

“乡村的确能让人打发时间,虽然这里的人不如城市那样形形色色。”*一直面无表情的达西先生,在被点名之后,终于肯施舍自己的声音。

班内特太太没听懂达西先生话里的意思,她拿一起吃饭的24户人家反驳他的形形色色,又提到和蔼的威廉·卢卡斯爵士,说他面对地位低的人起码没那么高傲。*

凯瑟琳和莉迪亚强忍着没笑出声,她们也都听说了达西先生的傲慢,尤其是对伊丽莎白的点评,哪怕和她的关系不是最要好,但听到班内特太太的这句话时,多少觉得有些出气。

被出气的伊丽莎白瞥了眼达西先生的表情,他看着没什么反应,仿佛并不把班内特太太的话放在心上。

接过话茬的是宾利小姐,浅谈过朗伯恩风光人情后,她提到和赫斯特夫人曾在伦敦女子学院接受过的教育,末了还问起班内特家几位小姐的教育情况。

“曾经有位家庭教师负责教导我们。”简说,“不过前两年她因为身体不适,便回了伦敦。”

“只有一位?”

“是的,我们跟着安娜小姐学习淑女该学习的课程。”

宾利小姐不敢苟同:“我想淑女要学的内容可不是一位家庭教师能教的过来的。”她不大看得起一笔小钱就能雇佣来的家庭教师,更打心眼里认为简以外的几位班内特小姐举止粗俗。

“以安娜小姐的学识,教我们也是绰绰有余。”艾莉丝很是推崇对方,“她不仅博学,而且去过不少富有艺术气息的国家,可谓是见多识广。”

“噢?”

宾利小姐挑眉,她似笑非笑。

“但凡真正感受过学院的氛围,你就不会这么说了,艾莉丝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