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短暂的安静了一会儿,玄师们面面相觑,任由他们把那贴子看穿了,他们也看不出这是不是件鬼事。
让他们去卜筮,问灵?如果真像顾昭说那么简单就好了!
卜算之道,最是重命。
就像是一个天平,一边放上了你要问的问题,另一边就要放上相应筹码,所问之事越大,这筹码就越大。
普通算命还可以“以财运气”,而算这鬼事,那可就得放命了。
这命指的是命数,命数越重之人能卜算的东西越多,尽管如此,也不能多算,毕竟命也是会越算越薄的。
所以卜筮一道的玄师,一般都有五弊三缺。
这也是这一道如今凋零的最重要原因。
而眼下这间会议室里唯一一个卜筮一道的玄师,就是还端坐在原位的裴誉了。
众玄师的目光不自觉朝他投了过去,心里却清楚,这人精一样滑不留手的现任灵管局负责人才不会出手。
为了教训一个刚冒头不知深浅的小辈去“拼命”可太不划算了。
更何况谁都知道,裴誉占的就是五弊三缺里的“命”,他命短。
但是让他们就这么咬牙认了顾昭的胡说八道,他们也不乐意。
这时,一声咳嗽从角落响起,众人这才想起,这里还有个老前辈呢!
说话的是须发皆白的老者,穿着身红色运动服,胸前印着“华夏”二字,手里正盘着两颗核桃,妥妥一副刚从公园遛弯运动完的老大爷样子。
在场人却不敢轻看他,都主动道了声“王老”。
顾昭也跟着众人看过去——
面颊方大,枕骨丰满,下巴圆润,眉长眼亮,像极了王匹夫那长寿相!
她微一皱眉,就又见两根漂亮手指递过来张纸,只是这次不是罚款单了。
【王宗,岭南王家现任当家。】
果然是王匹夫的后人,那她可得好好教一教了。
王宗笑得格外慈祥:“顾家这小辈如此厉害,这隔空识鬼的本事可是前所未有啊,小裴,我看你不如早点把她收进你们灵管局,如此人才,不可多得啊。”
裴誉闻言也是一笑,更加真挚:“王老在说什么,我刚走了个神,没听清。”
两人正“虚情假意”地过招,而漩涡中心的顾昭却瞥向在一旁装鹌鹑的没用后人。
“这老……小东西笑得有我慈祥吗?”
“啊?”
顾晏淮一时有些无言,幸好顾昭也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又说:“那自然不可能,他这种小辈……”
她话还没有嘀咕完,就又听那小老头中气十足道:“既然顾家小辈这么笃定这帖里的就是货真价实的鬼事,那不如这次就交给她去办,咱们玄师一脉的未来可都是在这种优秀人才手里啊。”
“导演,你看如何啊?”
本来在一旁作壁上观,疯狂让摄像记录素材的导演后颈皮就是一紧。
他可是知道这王老先生是他们节目赞助商花了大功夫请来的,他得罪不起啊。
他只能苦着张脸:“都听各位大师安排,你们才是咱们节目的主力嘛。”
“我觉得不太妥当。”
“可以。”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答应得格外爽快的自然是顾昭。
而裴誉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又恢复一派“我只是来凑数”的做派安静下来。
“我也嫌你们碍事。”
刚想开口再给顾昭戴几顶高帽的王宗闻言面色不改:“顾家小辈确实勇气可……”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顾昭正在看他,那目光像极了他小时候练道法出了错的时候,家里长辈盯他的样子。
年近七十的王宗后背一寒。
第一期节目内容也就这么敲定了下来,其他人先一步离开,顾昭正想提溜着自家没用后人走,就被叫住了。
“你不知道王家和你们顾家有仇?”
裴誉揉了揉眉心,难得有丝无奈。
顾昭点头:“当然知道啊。”
“我看你是不知道。”
裴誉觉得自己额角都在抽动:“小淮,你告诉她。”
“啊?”
顾晏淮指了指自己,陷入自我怀疑:“我该知道吗?”
“你们顾家人还真是……”
他叹口气:“你们和王家是世仇,仇大到都被王家先祖记到了族谱上了。”
“……”
这次换顾昭想“啊”了,只是没用后人在一边,她还是得绷着几分身为祖宗的矜持。
她故作冷静,却又有几分明显犹豫,:“写的是松阳县女鬼之事?”
王匹夫,你出息了啊,不就是把绑了去做诱饵,结果差点真被那女鬼勾了魂去当压寨相公这点小事吗?至于把这事写上族谱吗?
丢人。
还害她一起在小辈面前丢人。
裴誉一愣:“什么松阳县女鬼?”
“没事。”
她就说王匹夫不会这般不要脸。
“他这次让你一人挑大梁,若真是鬼事,你一人前去容易出事,若不是鬼事,你顾家就会真的颜面扫地。”
闻言顾昭把伞轻轻撑开,纸人麻利地跳上她肩膀,振臂高呼:“灵官大人天下无敌!”
顾昭微一点头,脸里写满“听到了吗?就是这样”,然后将纸人装反了的头挪正,这才腾出手拎着没用后人。
“你技艺生疏了。”
“……大人,小纸一定重新精进,争取再创辉煌!”
两只纸手捏住根本不存在的嗓子,似是在清嗓,下一秒一声更尖利的“灵官大人天下无敌”响彻走廊。
又走了几步,顾昭停了下来,她没有回头,用着不大却能让裴誉听清的声音说道:“你今天的假好心,演太过了。”
“……”
裴誉看着走远的人,脸上那点情绪收敛,显出几分冷淡,他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
【查一查京市顾家的顾昭。】
而此时,顾晏淮的手机响了。
“崽崽啊!出大事了!”
电话那头传来的顾妈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声如洪钟”。
顾晏淮被提溜得生无可恋:“妈,我们家是不是有个……”
“咱们家老祖宗活啦!”
顾昭看着顾晏淮笑得一脸“慈祥”。
“……”
是活了,正拎麻袋一样拎着我呢!
※
一周后,《灵异事件簿》第一期正式开始录制。
【许清泽,17岁,崇文高中高三学生,半月前与同班好友许家兴去水库游泳发生事故,二人溺水,许清泽被救,许家兴尚未找到。】
顾昭将节目组给的台本放到一边,手指漫不经心地划拉着贴在车窗上看风景的纸人。
越来越潮了。
她捻了捻指尖的一丝水汽,直到车停在了一栋高档小区楼下,一滴水珠落在车窗上溅起许多水点。
其他人好似都没有发现,唯有顾晏淮扒拉着窗户往外看:“下雨了?”
可是外面分明晴空万里。
顾晏淮嘀咕:“估计是哪里落下来的空调水吧。”
“走了。”
顾昭起身,先一步下了车,她走在伞下,遮了大半张脸,露出的一角青衫依旧如画。
只是刚走几步,她就轻轻提了裙角跨过了两块青砖。
顾晏淮不解道:“小祖宗,您可真……优雅啊。”
顾昭没给他眼神,嫌弃:“淌了阴水,衣服会烂。”
“啊?”
顾晏淮下意识去看刚才顾昭跨过的地方,明明什么……纸人不动声色地跳上他肩头。
“小祖宗!那……那真有……”
一汪黑沉沉的积水,浑浊粘稠,像是油,又像沥青,却微微晃动,荡出水纹。
摄影师一脚踩了上去,顾晏淮瞪大眼睛,正想出声,就听摄影师骂了句脏话。
“我这鞋底怎么烂了?”
真的……会烂啊。
顾晏淮赶紧跟上已经走远了的顾昭,决定抱紧大腿。
而顾昭没有等任何人,仿佛认路一般走到了电梯口,把节目组的人远远甩在身后。
顾晏淮赶上来劝:“小祖宗,咱们等等吧,我也不知道在几楼几号啊。”
顾昭:“我知道。”
她低着头,看着地上大理石地砖上成片的黑色的潮湿的脚印。
只是这电梯口的脚印有些乱,显出这“人”的犹豫或者说焦急,“他”肯定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次,在地上,在墙上,在天花板上,在电梯门上。
到处都是潮湿的脚印,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
实在是太明显了。
这时电梯门突然打开,一股潮气扑面而来,顾昭微微倾斜了伞挡了一下,顾晏淮却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她走上电梯,看着电梯按钮上那个沾着黑水的楼层。
“17楼。”
“……”
顾晏淮这次学乖了,拿了张纸巾包着手指去按了17楼。
电梯慢慢往上走,除了机器运行的轻微声响外,还有滴水声。
滴答滴答。
却不见有水落下来。
“叮……”
17层到了。
顾昭走出电梯。
地上那些本来还不太规律的潮湿脚印仿佛已经找到了方向,直直一个方向而去。
17-8。
顾昭:“敲门吧。”
闻言顾晏淮立刻听话地伸手去按门铃,依旧隔着纸巾,只是门铃却没响。
是坏了吗?他又按了好几下,却发现指尖摸到一层水汽。
纸巾上却是干的。
他咽了口唾沫,定睛一看才发现这防盗门的表面都凝着一层细密水珠。
这里是长年干燥的京市。
顾晏淮没来由地觉得背上一凉,下意识又去摸后背,只摸到一片冰凉的水珠凝在他背脊上,手指擦过去,水珠不散,没有滑落。
像是长在了他的身上。
他双腿一抖,下意识要叫救命,就见头顶上盖过来一片伞面。
素白伞面上流光微闪。
他刚张嘴,又被纸人一下糊住了。
“别嚎,难听。”
顾昭凉嗖嗖的一句,反而将他身上那点阴冷从脚底升起的阴寒潮气冲散了,他打了两个激灵,背上被濡湿的衣服贴着皮肤,那些水珠却消失了。
一起消失的还有门和门铃上凝的那些水珠。
顾晏淮咽了一口口水:“小祖宗……这是那什么吗?”
顾昭:“如果你是说鬼的话,不是。”
顾晏淮:“那就好。”
“只是水鬼留下的阴气。”
“……”
顾晏淮完全不敢再问,只把嘴捂得严严实实的,猫着身子跟在她身后。
这次顾昭伸手去按了门铃,门铃正常地响了。
开门的是个漂亮的少年,身形修长,脸上还有两个梨涡,一笑就见眉不见眼,很是阳光。
见了两人他立马把脑门一拍:“你们就是灵异事件簿节目组的吧!来得好快啊,你们联系我的时候我还懵着呢,你们怎么信我的?我和别人说他们都不信!”
少年絮絮叨叨个没完,顾昭没理会他,直接越过他进了门。
屋里没有一丝潮气,很干燥。
地板上墙上天花板上也都很干净,什么也没有。
干净得不像在闹鬼。
很有意思。
顾昭勾了勾嘴角,继续在屋子里转悠,顾晏淮见状一把拉了想跟上去打扰顾昭的少年。
“你就是许清泽吧?”
“是啊,你们怎么……”
这时摄影师也喘着气进了门,顾晏淮看一眼放在客厅的两个大行李箱,随便找了个话题。
“你要出远门啊?”
许清泽点头:“我爸妈让我出国留学。”
儿子差点溺水身亡,父母立马就想着把儿子打包出去留学?
顾晏淮有些惊讶,又问:“那你爸妈今天不在家?”
许清泽不在意地笑了笑:“他们工作忙嘛。”
这时,顾昭站在一间房门口问:“这就是你的房间?你说家具会不断变地方的那个?”
“对,我每天早上起来房间里的一间家具就会移位,我……”
许清泽还想说什么,就见顾昭推门而入。
这是一间很干净的卧室,干净到连一丝阴气都没有。
顾昭拉开窗帘,看了看窗外,转头对顾晏淮说:“走吧。”
“啊?”
这就完了?!
刚准备好的节目组也一脸无措,这就好了?难道没鬼?
不是,没鬼也要拍啊!
顾昭没理会任何人,直接到了楼下,找了个视角最好的地方她仰头往上看。
整栋楼的外墙上都布满了潮湿的黑色脚印,密密麻麻,不断覆盖,粘稠的水汽甚至染黑了一大片外墙,让很多户人家的花草都蔫了。
唯有17-8许清泽的房间窗户外什么也没有,像是故意被避开,或者说……
顾昭习惯性地转着伞柄,显得格外愉悦:“你去问问17-8楼上楼下的邻居,晚上他们听到过什么动静没有。”
刚跟上来的顾晏淮被人发配了任务,却还是认命去问了,隔了好一会儿他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脸上满是震惊。
“小祖宗!我问了,他们说许清泽房间每天晚上都很吵,叮叮咚咚的,像是……”
“像是在移动家具。”
顾晏淮越说越心虚,这难道真不是鬼事?小祖宗算错了?
他不敢说,只敢悄悄拿余光瞥顾昭,却见顾昭脸上的兴味渐浓。
顾昭笑意盈盈:“你晚上住许清泽房间吧,让节目组给他安排住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