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禾温柔的声音不适时地传来。
岳琮抬眼看去,只见她苍白的脸颊挂着歉疚的笑意,“我方才还在想,是不是那日怠慢了表兄,表兄不愿再见我了。还准备过几日身子好些,便亲自去找你道歉呢。”
她这话中之意再明显不过。
“妹妹……”岳琮迟疑地唤她一声,险些忘了手里还拎着个人。
而此刻小凝觉得自己腕子都快被捏碎了,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姑娘救我,姑娘!”
姬禾稳了稳心神,故作震惊模样,快步走下阶去。
“表兄,可是小凝有何招待不周之处?”
她说着面露慌张,“她是王妃赐给我的婢女,即便有错也请表兄看在王妃的面子上饶她一命吧!”
话音未落她不由咳了几声,脸色又苍白些许。
“妹妹。”岳琮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扶她,却又在半空悻悻顿住,有些不自然地握拳垂了下去。
倒是方才还一脸不明所以的云纱,此刻终于明白过来。
原来姑娘说的竟是这个意思!
她一时间瞪大了双眼,险些惊呼出声。
又赶忙敛起面上的震惊,附和着:“是啊是啊,表公子。小凝在月映阁里可是连油皮都没破过,您若折了她的腕子……让我家姑娘如何向王妃交代呀?”
话都说到这份上,某人也该往心里去了。
腕上的力道骤然消失,小凝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她忍着疼痛,慌忙将手钏摘下,捧着递到姬禾面前,“姑……姑娘,这是三日前表公子送来的……是您说,说以后表公子送来的东西都会分给我们,奴婢这才——”
“大胆贱婢!”门口传来一声呵斥,吓得在场众人皆是一怔。
姬禾抬眼看过去,只岳氏带着人正朝这边而来。
而在旁扶着她的玉竹话还未停:“连主子都敢攀污,从前王妃是如何教导你们的都忘了吗?”
小凝吓得手钏差点摔在地上,巴掌大的小脸已然没了血色。
姬禾眸色暗淡些许,垂眼朝来人盈盈行了一礼:“王妃。”
一旁的岳琮也绷起脸色跟着唤了声:“姑母。”
岳昔雯向来都不赞同他靠近姬禾,可这些时日以来,他频繁地往这里跑却并没有遭到训斥。
并不是因为岳琮掩饰得有多好,而且岳氏本意便是让他时时黏着她,守住月映阁的门。
她知道姬禾害怕见到岳琮,因此更不会出门。
而这般,岳氏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眼下岳昔雯面上带笑眸色却冷,她抬手,“来人。”
“把这几个贱婢都抓起来,带下去细细审问,看看她们到底昧下了表公子多少东西。”
姬禾抿了抿唇,没说话。
岳氏这是准备先下手为强,好让她没办法趁机再闹起来。
但索性她的目的简单,也能借此达到。
却听小凝不死心地哭喊着:“王妃饶命!王妃,是大姑娘说要把那些东西都分给奴婢们,奴婢才敢拿,不然奴婢哪有那胆子啊!请王妃明鉴,奴婢们冤枉!”
有她带头喊冤,其他几个自然也都跟着一起。
奈何岳昔雯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想尽快把此事处理了。
她今日过来本是想借岳琮来给姬禾施压。
毕竟像他们这样名义上的表兄妹,交往过密的事被永安侯知道了去,怕是姬禾往后在侯府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却不成想,刚到门外便听到这么一桩子烂事,也只能临时转移了目标。
眼看着姬禾默不作声,云纱想要辩解却被主子拦了一下。
“姑娘……”她再急也只得悻悻耷拉下脑袋,却听到旁边那人瓮声瓮气地开口。
“阿禾妹妹,”岳琮转过身看她,黝黑的眸子定定望过来,“她说的这些,可是真的?”
姬禾不敢看他,只目光朝着岳氏看去,“是与不是,王妃自由定论。”
“可我想听你亲口说。”岳琮不依不饶。
他只想知道自己的那些心意是不是真的都被她随意扔给了别人。
“……”姬禾默了片刻,气氛有些尴尬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总算鼓起勇气对上了那人的视线。
“若我说不是,你信吗?”
“信!”岳琮斩钉截铁,“只要是你说的话我都信!”
“……”
姬禾不免怔了一瞬。
因为此刻从岳琮的目光中,她看到了从未见过的真诚。
澄澈,单纯,甚至是未经世间污糟之事而保留的天真与坚定。
可若他当真如此,当初又为何会推她下水?
姬禾脊背陡然攀上一阵寒意。
她别开视线,朝着岳昔雯淡淡道:“今日从她们身上搜出来的这些东西,姬禾一概没见过。还请王妃明鉴。”
“不是的!”小凝嗓子都喊哑了却仍不肯罢休,“你明明说了会都给我们!大姑娘您不能这样,奴婢们的清白……”
岳氏早被吵得烦躁,此刻幽幽递给玉竹一个眼神,玉竹便立刻叫了候在门外的小厮们,“堵上嘴,带下去!”
“是。”
一众人闹腾了这半晌,总算让月映阁清静下来。
岳氏也不急着离开,反而凑过来拉她的手,笑意堆了满脸。
“阿禾,今儿已是初一了,府里各处都已开始置办。唯有这月映阁,我怕他们吵了你养病,便一直没动,但总不好一直这般光秃秃的。”
“可我瞧你这脸色仍不大好,想来这院子太偏僻了风水不行,母妃这便叫人再给你收拾一间出来,就在主院旁边可好?”
姬禾眉心微跳。
主院旁边统共两间院子,一间是征王平日办公之处,一间是墨钧阁——姬戍的院子。
岳氏这会儿说要为她挪院,怕不是因为月映阁的眼线都被拔除,想要把人放到眼皮子底下看着。
可这两间院子……
“若说风水好,当属墨钧阁。”姬禾抬眼,眸中盈盈笑意对上岳氏眼中一晃而过的震惊。
“只是不知世子愿不愿意借一间屋子给我。”
当年王府曾招待过京中有名的风水师傅,那时师傅所言府中风水最佳之地便是墨钧阁。
这事早就已经传扬在外,岳氏此刻即便有意反驳也无从说起。
更何况风水之事是她自己提起,本想着姬禾顶多也只会坚持留在月映阁,没想到竟直接挑上了。
岳昔雯脸色有些难看,正想着如何再寻个由头拒绝,却听身旁哑巴半晌的侄子冷不丁来了一句:“世子弟弟向来最疼你,想来是十分乐意的。”
说着还看过来,“姑母您说是吧?您最了解阿戍了。”
“……”岳氏气结,脸都快绿了,险些一口气没能喘上来。
可偏偏她又十分在意一个贤良淑德的名声,此事若不应下来,京中怕会起些风言风语。
姬禾默默看着她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绿,最终还是压下情绪换上一副笑模样朝自己点头,唇角那浅淡的笑意总算有了几分发自内心。
“好,你如今还病着,又是即将出嫁的新娘子,府中一应事务自然是以你为先的。”岳氏松开她的手,捏起帕子不着痕迹地擦拭几下。
“昨儿来了信,王爷与阿戍会在你大婚当日赶回,你住在墨钧阁倒也不冲突。叫人去收拾吧。”
最后这句话自然是说给玉竹听的。
说罢她便转身欲走,见岳琮还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那人,心头不免又腾起一股子气。
“岳琮,走了。让你妹妹好好养病。”
“哦……好。”
岳琮应着随岳氏一起离开,可走到一半又忍不住回头,朝她无声地说了句话。
“妹妹,我晚点再来看你。”
姬禾怔怔望着他消失在远门外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天色阴沉,瞧着是要落雨,连风中都带了凉意。
她肩上披着的衫子被吹起一角。
“咳咳……”
姬禾捏着帕子掩口轻咳几声,终还是收回视线,握了握云纱的手。
“回屋吧。”
岳氏为她安排搬入墨钧阁的时间在两日后。
云纱看了眼主子收拾的那一小箱东西,不由皱眉,“姑娘那日为何要选世子的院子?”
姬禾抿了口茶,淡淡摇头:“没什么。”
“当真只是因为世子院里风水好吗?”云纱仍是不解,“可姑娘你的病与风水有什么关系?”
“王妃既然说有,那便是有。”姬禾瞧了一眼窗外。
一连下了两日的雨,这会儿倒是晴了。
阳光落在院子里,照得未干的地面都泛着光。
她心头却忽然笼上一抹惆怅,“只是不知日后还能不能再回到这里。”
墨钧阁收拾出的房间在姬戍卧房的隔壁,两间屋子仅一墙之隔。
虽不比姬戍的房间大,却也比月映阁那间大了不少。
姬戍平日里都是由无影贴身伺候,故而院里留下的这些都是洒扫或是干一些杂活儿的。
大约是因为她的搬入,院里的一干下人只留了婢女,唯书房有个小厮偶尔会去收拾打扫。
大抵是临近婚期,府中处处挂着红绸。
众人都知她将要嫁给老侯爷做续弦,心中不免惋惜,倒也都对她极恭敬。
一晃十日过去。
是夜,姬禾梳洗过后准备睡下,却忽然听得墙的另一边,在姬戍的卧房里隐约传出窸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