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有些不合时宜的时候,比如说现在,眼前总是会不自觉地闪现我第一次遇见中原中也的画面,像一卷自动播放的胶带。

那也是一个炙热滚烫的盛夏。我记得那天的天气特别好,碧空如洗,无风,无云。

那天我刚刚替我惨死在顽童手里的金毛报了仇——它被顽劣的三个小男孩,或者精准用词,三个小畜牲们,绑在了树桩上,活生生的用一个石块,一个石块,那样惨无人道的被砸死。

我用了最为中规中矩的报仇方式,且遵循了历史长河里最初的那一条律法,也是汉谟拉比法典最著名的那一条: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他们怎么让我的金毛死去,我便让他们也体验同样的痛楚和折磨,也被同样的方式掠夺性命而已。

已经足够仁慈了,对吧?

我细细洗去了手里残留了石块的冰凉土腥味,欢欣地点燃了一场大火后,扬长而去,顺手在街头新开的奶茶店买了一杯宇治抹茶拿铁。

手里的拿铁还没有握稳,冰块都还没来得及融化半块,就被穿着机车服的橙发少年撞撒在地。

他似乎在追赶着什么人,和低头准备啜饮第一口拿铁的我撞了个正着。

奶绿色的液体弄脏了他的白色T恤,也弄脏了我白色的纱裙。

“抱歉。” 他的视线飞速掠过我被打湿的裙子领口,面颊蓦地烫红。

咦,他是在……害羞吗?

我注视着他冷感凛冽的锁骨,和半湿的T恤下他漂亮紧绷的腹肌线条,我不但半点羞赧的情绪也没有,那时满脑子有且只有一个想法——

我想看他因为我,沉溺在情欲旋涡的失控模样。

“没关系的。”我回以他甜糯乖巧的微笑,扬起恰到好处的美丽弧度。

我从小就知道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姿态会最讨人喜欢。不过是一具皮囊而已,自然要物尽其用了。

我开心地察觉到他的呼吸乱了节拍,躲闪的眼神无一不昭示着一个纯情少年不知所措的青涩反应。

14岁的中原中也,可比现在的要可爱多了。

因为现在……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才是霸道的主导者。

***

“是我们一起养的那只‘胖胖’吧。你要把它,一起带走吗?”一滴尚且温热的眼泪悬挂于睫,将坠未坠。

胖胖是我们一起收养的一只胖橘。它才一岁三个月大。

比起黏我,胖胖更黏它尽职尽责的铲屎官中原中也。

我就用这般平静的语气,泫然欲泣的眼神,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直到那滴眼泪啪嗒坠落。

对于中也,一定不能使用激将法。要以退为进。他对于弱者,向来不吝啬任何怜惜和同情。

果然,看见我的眼泪,中也蹙起他好看的眉梢,冷凝锐利的眼神也柔和了下来。

他温柔将一绺从发鬓松散垂落到眼前的头发挽到我的耳后,黑色皮革手套冰凉的温度擦过我的耳廓。

“我不知道你听说了什么,分手这件事情,我不同意。”

屋里突然传来一声近乎凄厉的猫叫。

我猜是太宰从哪个高处蓦地跳下来,不小心踩到了从床底下窜溜出来的胖胖的尾巴尖。

——吱呀。

卧室的门打开了一条缝。太宰穿着他的白色衬衣,披着湿漉漉的浴巾,站在没有开灯的卧室阴影处安静地看着我,绽出一抹捉摸不透的冰凉笑意。

是优雅糅杂着寻衅的那样一种微笑。

想玩游戏吗,太宰大人。那就来吧。

我在中也回头看向卧室门以前,眼疾手快地一只手搂住了他劲瘦的腰身,另一只手蒙住了他的眼睛,闭上眼柔柔地吻上了他的唇。

我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因为尽管伊始这个吻的人是我,被迫失控的人也是我。

挽好的发鬓被他轻车熟路地扯散,他轻轻拽着我的头发,一个原本只是浅尝辄止的吻,却被他不容分说地加深,从温柔到暴烈,被他咬住了我的唇,挑开了牙关,直到舌尖被都被咬痛。

晦暗的屋子里没有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帘洒落一地,几缕月光照亮了他漂亮锋利的眉眼,唇瓣分离的瞬间,滚热的气息还互相暧昧缠绕着。

这般近乎密不可分的相贴距离,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情动,亦如他也能感受到我差点失控。

——‘还要继续看下去吗?’

我将下巴搁在中也的颈窝,直直对上太宰沉沉的眼神。

他唇角沉郁的微笑弧度未曾改变,而我也回以他一个灿烂的笑,用手背擦掉唇上被吻花的口红。

——‘如果今天,我家被你们两个拆了,钱,全部你来赔偿哦。’

我对太宰微笑着比着唇形。

太宰依然没有关上门。

却也没有踏出门一步。

门小小开了一条缝,没有开灯的卧室暗沉无光,像关着怪物的囚笼,无星无月的黑暗深渊。

行吧。我和太宰,各退一步。

“Boss找我谈话了。中也大人。”我轻轻推开中也,从茶几翻出来一包软黄和平烟:“我们真的不能在一起了。”

谈话是真的。但是那却不是分手原因的主要导火索。

我很少抽烟,但是有时候在陌生的情绪将我包围的时候,我会选择用一支和平来平复我的情绪。

浅浅地吸上一口,那一瞬间就能感受到甜凉的香草气息在舌面散开,柔顺而固执地冲刷着舌苔味蕾和口腔脆弱的粘膜,再流进肺里。

我还没来得及打火,那支烟就被中也不怎么温柔地夺到了他的指间,一点也不客气地舒懒的含在了他的唇齿间。

他也没有点火。就那样垂眼冷冷含着烟的一头,声线同样冷而硬:“分手的事情,明天再谈。”

“明天准时来我的办公室报道。不许迟到。今天晚上,不许再提‘分手’一个字。”

“还有——”他的眼神驻留在我被他咬破的唇瓣上,眼神猩冷,语调凶狠:“不许再和那个混蛋单独出去喝酒。”

他的语气愈是这样冷酷,愈是在竭力掩藏他的不安。

瞧,中也大人漠然的点燃了那支干燥许久的烟。

——尽管在某些方面有着旁人无人能比的默契,但是在另外一些本质上,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又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

比如说,中也绝对不会不经过我的允许,擅自进入我的卧室。

比如说,中也绝对不会擅自决定在我家进行留宿。

是的,他毋庸置疑是标准的不能再标准的mafia暴徒,但是他从始至终,还是那个……纯情的绅士。

但是太宰不是。

太宰是会擅自把我的领域划分为他的领域的——暴君。

他再温柔的语调,无害的微笑,也无法遮掩他冷酷黑暗的内心。

就像我一样。

所以我对太宰有着对任何其他人都没有的,包容。

我从他身上看见了我自己的影子。而我从未被人如此包容过——除了太宰治。

我们就这样病态的包容着彼此得寸进尺的种种行为,而最看不下去的那个人,自然是后来晋升为我‘对象’的中也了。

中也在离开以前,强行拿走了我藏在茶几下最后一包烟。

“就算是月经的最后一天,也不许抽烟。”双标的中也大人冷冷把那包烟粗暴地扔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在大步流星转身以前,又温柔的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来了一袋水蜜桃味的软糖。

他褪下手套,剥开了花里胡哨的玻璃糖纸,温热的指尖和甜腻的糖一起滑入我的唇齿间。

滚热的肌肤温度沾染上了糖果的清甜。

我咬住了糖,也咬住了他的指尖。

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他沾着糖果味道的指尖。

“我很喜欢。”

我认真地望着他澄蓝色的眼眸说。

他的喉结轻轻滚动,蓦地抽出被我的津液濡湿的指尖,别过眼,一副冷漠的表情,似是呼吸不畅那般,修长的食指勾着他颈间那条黑色皮革choker换了个方位。

“明天不许迟到!”

他装作恶狠狠的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转身。

我望着他的背影,情不自禁笑出了声。

不会是要急着回家自己解决吧,中也大人。还是这么容易就被我挑逗成功了吗?

门刚被摔上,身后就传来另一个人清透冰凉的声线。

“为什么中也会对诗音的月经知道的这么清楚?”

不抽烟的太宰把玩着我的打火机,当着我的面,漫不经心地点燃了一沓我收到的匿名情书。

“因为我们是交往过的男女朋友关系呢。”我又剥开了一粒糖,用犬齿细细将软糖碾碎,感受着甜腻腻的汁水迸溅在味蕾的触感。

在Port Mafia最受欢迎的女性排行榜总是蝉联第一名的我,就算和中也悄悄谈了恋爱以后信箱里也总是会收到不同人塞给我的情书。

我对此并没有任何触动。

时常会将情书拿到太宰的办公室和他一起阅读,他会毫不留情的嘲笑那些男生的‘一塌糊涂的文采’,而我至少对我的爱慕者还是抱有尊重的,会将这些情书都收起来,放进了卧室的抽屉里。

烧了就烧了吧。

是的,我对于太宰某些无法被常人所理解的行为,比如一把火烧掉我所有的情书这样极为逾越界限的事情,也有着超乎寻常的耐心。

他懒得等火苗将那厚厚一叠信笺吞没,漫不经心地扔在大理石瓷砖地板上,悠然地走过来,明明灭灭的猩红火光将他苍白而精致的面孔映出了不属于人类的美丽。

但是我也不会惯着他。

我和太宰大人擦肩而过,转身走进了我那被他弄得一塌糊涂的卧室。

……果然,这个家伙,就会搞破坏。

书架上的书一本本被他杂乱无章地扔了一地。

花瓶也碎了,温养着玫瑰的土壤和水弄脏了我的精装版《诅咒之书》。

我磨着后槽牙,正想转头开口骂他,没想到这个人比猫还灵敏,又敏捷地跳上了我的书架顶端——懒洋洋的用他纤长白皙的手指,冷酷的把我和中也一起去旅游时买的陶瓷杯,用手指漫不经心地从书柜顶端推落。

——啪嚓!

——啪嚓!

——啪嚓!

陶瓷杯接二连三跌落在大理石瓷砖上发出了一声接一声的清脆碎裂音,猝不及防撞击着我的耳鼓膜。

“中也以为诗音只是一个喜欢读童话故事的小女巫吧。”

他将《诅咒之书》的下半部《死灵之书》抛在手心把玩。这两本书都被我藏在了暗格,居然被这个家伙找到了。

“说起来,中也从来没有看见过诗音杀人的样子吧。”

他的语调有种虚假的欢欣,裹挟着冰凉的嘲弄:“你们这无聊的逢场作戏的恋爱游戏,不会真的……不舍得结束吧?”

太宰像一阵捉摸不透的风,轻巧的从书架上跳落,直到他手心里的血滴落在地,我才看到他的手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尖锐的碎片划伤了,而他对这般痛楚视若无睹。

——这点是我和太宰最大的不同。

尽管我和他一样都很害怕疼痛,但是我向来不擅长伪装,任何一丁点疼痛都会让我大哭。

但是他不是。

也许是经常受伤习惯了各式各样的痛楚,他极为擅长忍耐。就算是被子弹打中了腹腔,也依然可以面不改色的微笑,当然,在我为他包扎伤口的时候他才会呼吸轻颤的喊疼。

然而就连他喊疼的语调,都和平时开玩笑时夸张的‘痛痛痛’没什么两样。

我叹气。越过一地陶瓷碎片,一地厚重散落的书,在一片狼藉的空白处小心翼翼拉住他的手,低头察看他鲜血淋漓的掌心。

“我去帮你拿纱布。”骂他的话语被我暂时咽了回去。

我见不得血,头晕,是真的世界在眼前天旋地转那样的头晕。我脚步晃了晃,努力站稳。这一刻没什么比替他止血包扎更重要了。

——港口黑手党的黑色亡灵。

我又想起了这个称呼。

他居高临下望着我,眼神幽深而沉郁,比最晦涩的夜还要深沉。

淌着血的掌心捧着我的面颊,他温柔的将他湿漉漉、黏糊糊的血,一点一点蹭上我的脸颊。

我剥开第三粒糖,任由他撒娇似的蹭着我的面颊,蹭着我的唇,鼻息间再一次萦绕着冰冷的血腥气。

第三颗水蜜桃软糖的汁水叠加着前两颗一同充盈着味蕾每一处,太宰的血,却沾上了我的唇。

血淋淋,甜腻腻。

他的笑带着凉意:“只有我才懂你呢,诗音。为什么不和我交往试试呢。”

我懂了。

如果说我们就像是彼此牵引着对方风筝引线的人,在太宰看来,我这一支风筝的尾线,快要断了。

我的线快要被另一个人彻底的拽紧在手里。

他在试图重新把我从天空,和另一个人的手心里,拉拽回来。

“但是我不想睡你啊,太宰大人。”我直白地笑着说.

“那我们打个赌好了。”他语调轻快:“一个月的时间。”

他的话也没有说完。但是我和他都知道没说完的那半句话是什么。

——三个人,以为对方都互相不知情的两个赌约吗。有意思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