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秀那日,孙云儿只顾着紧张了,于三位主子的样貌,一个也没看清。
入宫以来听了不少关于皇后的故事,孙云儿早就在心里勾画了许多皇后的样子。
这位皇后避世许久还能得到皇上敬重,必然是一副极其端庄的模样,可她一直抱病,身体必然不会太康健,面上或许会有些病色,这样想,该是一副威严而憔悴的模样。
谁知皇后一露面,倒叫孙云儿颇有些意外。
这是个样貌清秀的妇人,面上并没有多少愁苦的神色,不过是淡淡的没有笑容罢了。
她虽然生得不算顶顶出众,可身上自有一股贵气,那套皇后服饰在她身上颇有种锦上添花的味道。
孙云儿来不及细想,随着众人一起下拜:“妾拜见皇后娘娘!”
“众位妹妹免礼平身,叫你们久候了。”皇后开口了,语调也是平平的没什么起伏,“竹影,再换一道热茶来。”
这话仿佛是有所指,又仿佛是随口而发,孙云儿不由得偷偷看一眼上头。
难道是方才众人在殿中说些茶水点心的话,给这位皇后娘娘听见了,她借机敲打众人?
然而看那位皇后还是面色淡淡,一点起伏也没有,只怕是没有敲打下头人的意思。
倘若她是有心管束下头人,也不会一直抱病了。
热茶端了上来,众人也变得热情起来,张贵妃先对皇后说了两句宫中立秋之事,就把话题转到了新入宫的宫嫔身上。
皇后微微一点头,点了两个人出来:“宋才人和江才人是哪两位妹妹?”
宋才人和江静薇起身走到中间,对上恭敬拜下:“妾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看一看二人,问了些宫中日子可过得惯,二人一一答了。
大罗美人早已深深呼吸了几下,仿佛皇后下一个就要问到她了,小罗美人也把手里的帕子攥得紧紧的,抿着嘴低头沉思。
孙云儿原本安心坐着,见了大小罗美人的样子,不由得也紧张起来。
若是皇后问话,她该答些什么?
孙云儿在心里不住盘算,依照姐姐的说法,她是个没心眼的性子,凡事该实话实说,那么便该对皇后说过不惯宫中的日子了。
可是这话说出来,连她自个儿也觉得匪夷所思,宫里的日子该是天下顶好的了,有什么过不惯的?
若是要说那许多逢迎的好话,她又不会,在家十几年,有母亲和兄姐护着,姐妹们顶多就是对她阴阳怪气,谁又需要她去溜须拍马了?
孙云儿不由得懊恼,早知道有这一遭,该抓着连翘那聪明丫头问两句拍马屁的好话来着。
谁知皇后只问了宋、江两个,剩下的人不过是一句带过:“其他妹妹也要和两位才人一样,尽力习惯宫中的日子才是。”
孙云儿心里大大松了口气,然而其余人面上却是难掩失望。
若是今日能当着皇后和各位高位妃嫔的面对答得宜,说不得她们就会对皇上提起,那么各人得宠的机会便多一些。
可是皇后已经发话了,谁又敢多说什么,只好从座上站起身,齐齐应个是。
“太后喜清净,已经派人传话下来,说妹妹们不用去慈安宫拜见,等到年节,总有见面的时候。”皇后说着,端起茶碗,“妹妹们无事便退下吧,张贵妃,你且留一下。”
孙云儿随着容贵嫔起身行礼告退,将要出门时,回头看一眼殿内。
张贵妃正满脸笑容地对皇后说些什么,皇后轻轻点头,面上微微露出赞许之色。
避世许久,还能叫掌权的张贵妃这样尊重,这位皇后若非是手段厉害,便是极其得皇上和太后支持。
就不知,这位皇后娘娘是哪一种?
孙云儿知道这不是自己该操心的事,摇摇头抛在脑后,跟着其他人走出永宁宫。
出得门来,容贵嫔自上了轿辇,她却得凭一双腿走回去。
大罗美人看一眼容贵嫔,回头轻声嘀咕:“位份高就是好,走路都有人抬,等哪日我也升上四品的婕妤,就能有轿辇乘了。”
小罗美人却没接这句,只忧心忡忡地道:“方才在殿里,皇后只问了宋盈儿和江静薇两个,显然是不看重我们这些普通民女,只怕得宠的事,没那样容易。”
“得宠不得宠,原不在皇后,而在……”大罗美人只说了一半,便截住话头看向了孙云儿。
小罗美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时忘了边上还有个外人,又道:“皇后如此不把人放在眼里,难道不在意下头人得宠吗?”
孙云儿听到这里,不由得暗自摇头,下头人再得宠,也不会撼动皇后的凤座,她有什么好在意的。
大罗美人见妹妹今日罕见地言语冒失,轻轻“哎”一声,小罗美人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孙云儿:“孙美人是与我们同是宣明殿的人,方才在殿里就对姐姐多为照拂,我想孙美人不会害我们的,孙美人,是不是?”
孙云儿虽然与这姐妹俩性子不合,可也算不上厌恶,再说小罗美人的话也正是她心中所想,于是笑着应个是。
小罗美人好像是为了有意拉拢,竟上来挽住了孙云儿,另一手牵了姐姐,三个人并行而去,边走还边说些宫中秘闻。
大皇子夭折,是一件憾事,原本是不该发生的。
那时帝后二人还是先帝一朝的简王和简王妃,彼时萧贵妃正得盛宠,其风头人人避让不及,就连先皇后和如今的太后,在宫里也过得小心翼翼。
起初这位萧贵妃无子,众人见她一个平民出身的妃子也闹不成什么事,便也由得她去,偏生她后来竟生了个儿子。
老皇帝垂暮之年竟得一子,视之为祥瑞,竟不顾物议如沸,改立那孩子为太子。
可是那孩子福薄,当太子才一个月就早早夭折了,老皇帝和萧贵妃哭天抢地,恨不得昏死过去。
自那以后,萧贵妃便愈发乖张,挑唆着皇帝处置儿子们,就连前头的太子,都被圈禁了起来。
彼时的简王府小世子,便是在这时候得了一场风寒。
简王夫妇两个,哪敢四处声张,若是给萧贵妃知道这事,只怕要把孩子弄进宫去折磨。
简王一边在外头办差,一边还得装作没事的样子。
简王妃想进宫请御医,简王也都拦了,只道萧贵妃跋扈,若是借此对孩子动手,反而不美,简王妃自个儿也是举棋不定,既丈夫拿了主意,她便听从了。
大皇子便是在那一场风寒里,断送了他小小的生命。
孙云儿也依稀听过这事,可是却没这样详实,此时听了大皇子的事,不由得心里悲悯。
既是为大皇子,也是为皇后。
她原先也猜不透皇后为何放权给张贵妃,此时却隐约懂了一些。
于皇后来说,亲生儿子都因为皇权争斗而早夭,她这亲生母亲如今在凤座上是如坐针毡,哪里愿意享受这泼天富贵。
听说才改元时皇后曾支撑着管了半年宫务,后来便放权不管了,只怕是她只把这皇后的位子当成一份公务在做,一旦履行完她的职责,她是一刻钟也不愿多做的。
小罗美人说得兴起,却见孙云儿在边上沉默一路,她不由得用力拱一拱胳膊:“哎,孙美人在想些什么呢。”
孙云儿猛地从沉思中惊醒,险些把实话说出来,然而最终还是回过神来,笑着遮掩:“小罗美人说起这些,倒叫我想起我娘了。”
大小罗美人倒被这话给触动了,看向孙云儿的眼神也更柔软些,姐妹俩互相看一眼,也没了方才的兴致:“也不知我们姨娘在家怎么样了。”
话到这里,孙云儿便借机道要去御花园散心,大小罗美人只当她是想家,还反过来嘱咐一句:“若是想家厉害了,过来找我们说话谈心。”
孙云儿应了一声,带着连翘,慢慢走向御花园。
连翘看一看主子,试探地道:“美人,你好像有心事,不知能否说给我听听,我或许能为你排解呢。”
孙云儿看一眼连翘:“其实方才小罗美人的话有道理,皇后娘娘看重两位才人,我们这些美人还不知什么时候才有出头之日呢。”
她还是没把实话说出来,倒不是不信连翘,而是不敢说。
这宫里,隔墙有耳的事情可不少。
譬如她殿里那个扫洒宫女萍儿,闲来无事的时候,不爱和其他人扎堆呆着聊天,总是不知往哪儿去。
孙云儿是见惯了家里姨娘们争斗的,这个收买那个的丫鬟,那个收买这个的嬷嬷,这些事情,见怪不怪。
然而她也知道,上头的主位娘娘要管着下头人,难免要使些手段,她一个初入宫的宫嫔,一无恩宠,二无位份,除了听从,也没别的办法。
连翘不知是不是被孙云儿的话触动了,连忙劝解:“美人若是为了这些事烦恼,却是不必了。宫里的日子还长着呢,高低起伏不在一时。”
孙云儿只当连翘是个口无遮拦的性子,没想到这丫头也是个眼光长远的人,不由得高看一眼。
“连翘,你的话很有道理,以后我若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还要你多多提点。”
连翘入宫也有五年了,还未见过这样乖巧肯听话的主子,这时不由得大为感动:“美人言重了,奴婢辅佐美人,一定尽心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