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猜想或许会距离很远,隔着好几条街的那种,倒也就没想过能在今日就可以去找五哥哥。
而现在忽然得知五哥哥所在的纪府就和钟家的宅子紧紧相邻着,阿意本愿意安静等待的心突然就迫不及待起来。
她知晓自己一个人肯定没法过去,所以就抬眸看向钟沛嘉。
安安静静的,不必催促也不必开口,就足以软和得让人想答应她的一切请求。
拒绝的话明明已经到了嗓子口却说不出来……钟沛嘉面色紧绷,佯装低着头咳嗽了好几声才躲过阿意的眼睛,悄悄只能用余光向着钟玖求助:
二哥,你来说!
钟玖一怔,还来不及给钟沛嘉使眼色,就瞧见阿意的目光已经转移到了他身上。
“咳咳,这个时辰,纪昭应该已经去了学堂——”
纪昭?
这是阿意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她疑惑眨了下眼睛,这是五哥哥现在的名字吗?
“是哪个昭?”
这次是钟沛嘉先反应过来,立马回应道,“日召昭。”
说着,担心阿意没有听明白,还牵了阿意的手,用食指在阿意手心轻轻将这个字写了下来。
被一个目前来说陌生大于熟悉的人牵手,阿意身体本能有些排斥,但或许是钟沛嘉的动作过于轻柔,让她一时忘记了挣扎。
日召昭。
一笔一划落下时,手心有些痒痒的,阿意指间忍不住动了动。
写完昭字,钟沛嘉却没有立刻放开阿意的手,而是继续柔声道,“说起来,我还没向阿意介绍过自己呢,我叫钟沛嘉,是你三姐姐,这是二哥,叫钟玖……”
她每说一个名字,便在阿意手中将对应的字写下来,这般下来,将所有名字都说完时,也就将钟家的所有人都给阿意介绍了一遍。
除此之外,还顺带着讲了些许其他的事情。
既然已经知晓五哥哥现在并不在家,阿意也就熄了过去找人的心思,安安静静听着钟沛嘉说话,有时钟玖也会补充一两句进来。
不过总得来说,这些话她都在脑海中寻不着对应的画面,倒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般。
像是猜到了阿意在想什么,钟沛嘉轻轻摇了摇头道,“不用着急,就是永远都想不起来也没关系的,只要咱们好好把身体养好就好了。”
这样吗?
阿意鼓了鼓脸颊,眼中有些不解,她还以为钟沛嘉同她说这些是希望她快些想起来呢!毕竟换个角度来思考的话,如果是别人忘记了自己,那自己肯定会有些难过和失望的。
她,还有他们,都不会这样吗?
钟沛嘉被阿意眼中明晃晃的困惑逗乐,忍不住轻轻点了点阿意的额头,“傻阿意,活着才是最大的希望呀。”
活着,才是最大的希望。
阿意无声将这句话在脑海里重复了一遍,突然想起五哥哥之前也对她这样讲过。
那时,她因为夜里着凉连着起了两日的热,迷迷糊糊中不知道被灌了多少汤药,哪怕是热退了后,口中都还全是苦味,连带着吃什么都是苦的。
一直在床上躺到第三日才恢复了些许力气,趁着孙嬷嬷不在的时候溜出去找五哥哥玩。
可是到了五哥哥那里后,却发现五哥哥根本不在,她一个人在门前等了很久很久,越等越生气,见外面起风了也赌气坐在风口处不肯回去,一直等到本来冷飕飕直往脖子里钻的风突然就停住了。
她抬起头,就看见五哥哥正站在她面前。
少年的眉头带着冷色,“不知道先到柴房里躲风?”
她是知道的,怕有时自己来了门却锁着进不去,阿伯专门在靠近的那间柴房里清理出了一片干净的位置,做了一个小摇椅放在那里,上面还铺了干净的毯子。
但是那个瞬间,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感觉很委屈,想要把情绪都吼出来,
“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要坐在这里被风吹,最好吹成风寒,然后连药也不喝,一口都不喝,让我病死算了!”
一口气说完,站起身来就要将眼前的人推开。
但是她推了好几次,用尽了力气,少年却连脚都没被推动一下,反倒是她自己被风呛到咳得停不下来。
咳得脸上发烫,眼泪控制不住地向下掉。
开锁声,推门声,她被人拉进了屋里,眼泪被冰凉凉的手帕擦干,五哥哥低着头看着她,眉头紧蹙,神色认真,“说什么傻话,活着才会有更大的希望。”
现在回想起来,五哥哥也不过就比自己大了三岁而已,连开锁时都还得垫起脚……等下,她自己现在好像也是八岁了吧?也就是说,自己的年龄就是当时五哥哥的年龄?
像是突然发现了新事物般,阿意忍不住低着头看向自己。
别的暂且不说,仅仅是双手就好像和从前很不一样。
自己的指甲修剪得很是光滑,每一个指关节的长度都已经不是自己记忆中的摸样。
阿意盯着自己的手看,忽然惊讶地“咦”了声,她记得她的右手手腕处里侧有处半个铜钱大小的烫伤痕迹,每次天气一干燥时那处伤疤就总是有些痒意,怎么现在却不见了?
难道自己记错了手?阿意又向着左手看去,也没有?
正疑惑着,却听见一声轻笑,钟沛嘉用手点了点阿意的右手腕处,“可是在找那处伤疤?”
阿意点了点头,“怎么不见了?”
“你刚到顺江府时,身体好一阵不见好,一生病不舒服就爱去挠那处伤疤,还抓破过两次,请了大夫开了药也总是用处不大,后来还是姚大夫说宫中从前有个方子流传,或许有效,只是不知道还不在,祖父知道后,就亲自写信送去了京城,几经辗转才得了药……那药也果真有奇效,你瞧瞧,现在可是一点痕迹都见不到了?”
阿意凑近了自己的手腕看,的确半点痕迹也寻不到,用手摸也半点异样都没有。
好生神奇!
瞧着阿意瞪圆的眸子,床边的兄妹两人脸上也都泛起了笑意。
姚大夫之前嘱咐过不必一次性告诉阿意太多往事,以免阿意承受不住多思多虑引起头疼,是以此刻虽然看着阿意状态还不错,钟沛嘉也没打算继续说下去,只另外说些其他的事来分散阿意的注意力,免得阿意觉得枯燥。
倒是钟玖垂着眸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像是不经意提起般问道,“阿意,你还记得你手腕的疤痕是怎么来的么?”
嗯?
钟沛嘉下意识转头看了眼自家二哥,不太明白他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阿意手腕上的疤痕不是丫鬟照顾不当打翻了茶碗……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她不由得愣了下。
旁边,阿意没注意到他们二人的神色变化,她正在慢慢的回想。
但也真是奇怪,很多四岁甚至好像才三岁多的事情她都记得的,怎么这件事却像是蒙着迷雾一样,总是想不真切。
是因为什么烫伤的呢,因为什么呢——
钟玖时刻在盯着阿意的反应,见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眼神逐渐陷入怔愣时已经开始后悔刚问出的话,
“阿意,不要想了——”
“二姑姑——”
钟玖阻止的声音和阿意呓语般的声音同时响起。
阿意眼中还在继续回忆,“二姑姑说想要看看我的玉佛……”
跟随着语言,记忆上的迷雾也逐渐散去,场景和人物都慢慢清晰起来,二姑姑向自己伸过来的泛着凉意的手,故意弯起来的唇角,被拉扯掉落在地的玉佛,陡然泼过来的热茶,经由空气时升起的蒸腾的热气,溅到自己手上时的——
阿意下意识想要将手缩起来,来躲避记忆中的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