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之间,层峦苍翠,遍野青绿。
流岚如丝缎般环绕在山腰间,山野之中尽是一片悠远的林叶哗哗声。
曲折蜿蜒的山道上,一队黑水寨山匪策马缓缓而行,持刀的侍卫看守着队列里的囚车,囚车里关押着被俘获的南乞帮众。
轱辘轱辘的车轮声里,云渺被一阵晚风吹醒了。
她揉揉眼睛,还有些茫然。被扣上马背之后不久,她就昏了过去,再醒来时置身于这片群山之中,被押在囚车里往山上行进。
四面都是囚车的栏杆,木车板上堆满干草,云渺就坐在干草堆上,和其他南乞帮众一同关在里面。
思绪正在飞快地涌动。
根据她的复盘,伪装南乞管事营救洛黎之事原本是可以成功的。
可是当她报出南乞舵主的姓氏之时,大帮主阮无极却突然翻了脸。
云渺分明记得,原著里的南乞舵主是一个叫“段天德”的人。
此人是一名紫袍刀客,善弓箭,爱狎妓,还曾因为调戏女主角姜葵而被男主角皇太子谢康揍了一顿。
可是阮无极说南乞舵主不姓段。
为什么不姓段?云渺不明白。
是原著剧情出了什么差错吗?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此外……原著里根本没有黑水寨这个地方。
这个被称为南乞宿敌的江湖帮派,在原著里连名字都没有被提过。根据原著剧情,和南乞帮长期作对的是北丐帮,这两支丐帮各自控制长安城的一部分,彼此之间势同水火。
那么这个黑水寨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边乱糟糟地想着,云渺一边睁开眼睛往外看。
她愣了一下。
漫山遍野都是桃李树,在晚风里摇曳着枝叶。
此时正是季夏时节,野花开满林地,梅子缀满树梢,枝头青杏尚小。
风里吹来清甜的果香,伴着微凉的潮湿水汽,化作缭绕在山间的云雾。
......云渺认得这里。
刚穿书来的那天,她从桃花树上掉下来,砸在陌生少年的身上,那棵树就生长在这一带附近。
后来他们从山洞出发往长安城走,再次经过了这片山林。
原来这一带是黑水寨的地盘。
可是谢止渊那时候在黑水寨的地盘上干什么?
这么想着,云渺转过头,想喊谢止渊,却微怔一下。
摇摇晃晃的板车里,一袭绯衣的少年闭着眼睛,靠在她的旁边睡着了。
倚坐着睡去的少年微垂着头,鼻梁挺拔,纤长而浓密的睫毛落下来,如同一纸纤薄的剪影。
日暮的光华流淌在他的面庞上,衬得他的肌肤如同半透明的碎瓷。身体随着马车的行进而微微晃动,像是失去了知觉。
云渺有点担心他。
“谢止渊?”她小声喊,推了推他。
这么轻轻一推,加上马车的颠簸,少年歪歪斜斜地倒过来,靠在她的身上,脑袋搁在她的肩头。
很浅的气息擦过她的脸颊,带着些许的潮湿凉意,以及天晴后沾着露水和新雪的草木香气。
云渺没能喊醒他,慌了一下,伸手去摸他的身体,从他的衣袍上摸到一把温热的血。
“谢止渊?”她吓坏了。
她想起那天谢止渊昏倒在她身上的时候,受了很重的箭伤。那时受的伤显然还没好,因为今日的战斗又崩裂了。
鲜血濡湿了他深红的衣袍,只是因为衣袍的颜色太浓,所以才看不出来。
巷战之中黑水寨匪帮纵马而来的时候,他扔了刀说打不过,当时云渺觉得他是在骗人,此刻却有点相信他的话是真的。
此刻的他……会不会是因为伤势太重而昏迷了?
她伸手去解他的衣袍,想要检查一下他的伤口,突然感觉到靠在身上的少年微微动了一下,紧接着她被一只有些冰凉的手攥住了腕。
“我没事。”谢止渊低声说,推开她的手。
“你醒了?”云渺看向他苍白的脸。
“我没睡。”
谢止渊仍闭着眼睛,“只是在闭目养神。”
云渺侧过脸看了他一会儿。他没动,依然靠在她的肩头,额发垂下来,微微遮住眼睛,看不清神情。
也许他确实没睡,昏睡的样子只是为了装给看守他们的山匪看的。
“一直有人在看着我们。”
谢止渊抵在她耳边轻声说,保持着一动不动,“把右手递给我,动作慢一点,别让他们察觉。”
云渺警惕地悄悄看了眼四周,然后慢慢地挪动着一只手,伸到谢止渊的手边:“给你。”
这时,少年左腕上的红绫已经无声地滑落下来,露出里面那柄一尺长的薄刃。
不动声色间,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指,把刀贴在她的腕间,然后一圈圈地缠上红绫。
冰凉的刀刃贴在肌肤上,云渺有点想打个哆嗦,但是忍住了,任凭他这样做。
“我把刀给你。”
他低声说,“藏好,不要让人发现。你不会武功,他们不会查。”
云渺紧张地点头。
身边的少年又不动了。云渺偏过头看了他好久,他低垂的眼睫静静地合拢,呼吸变得轻浅而匀净,仿佛一片柔软的羽毛擦过她的耳垂。
这一次他是真的睡着了。
云渺悄悄地伸手,轻轻托住他的额头,怕他在摇晃的板车上摔下来。
他无声地沉睡在她的身边,她安静地细数他浅浅的呼吸声。
漫山遍野,尽是花开。
黑水寨匪帮的队列行进到山腰处,突然停了下来。
几个山匪走上来,挨个给囚车里的俘虏套上麻布袋,用一根绳索绑着他们拖下来串成一列。
这说明山寨快要到了,他们不能让外人知道进山的路。
这一带的山匪作乱已经很久,甚至影响到了长安城的治安。可是官府几次大规模搜山,都没能找到黑水寨的具体位置,回回皆是无功而返。
官府的剿匪行动每次都以失败而告终,正是因为黑水寨严格的制度。
能加入这个山寨的都是些亡命之徒,极为强调行动的隐蔽性,不惜以错杀一百的方式来保守山寨的秘密。
而被抓进山寨里的俘虏之中,从来没有谁能够活着走出来。
山匪们的厉声呵斥下,蒙着麻袋的云渺跌跌撞撞地跟着人群往前走,紧紧地拉住了身边的谢止渊的手。
这个少年睡过去以后就再也没清醒过,连被人拽下来套上麻袋的时候都没什么反应,整个人几乎像是在梦游。
云渺怀疑他可能是因为失血过多而陷入了某种极度疲倦的昏睡状态里。
她只好用力地牵住他的手,让他跟紧自己,怕他一不小心就走丢了。
毕竟她已经看见好几个到处乱走或者试图逃跑的人直接被一刀杀了。
还好这家伙睡着时很乖。
他迷迷糊糊地闭着眼睛,任她拉着自己的手往前走。偶尔不小心绊一下,她扯一扯,他就回来了。
俘虏的队列弯弯绕绕地经过复杂的山路,最后停在了山寨前堂的空地上。
为首的山匪头子下令帮众把俘虏们头上的麻袋揭开,紧接着“铮”一声抽出了腰间的大刀。
“看不顺眼的先宰了祭酒。”
山匪头子冷冷地说,“其余的统统送到后山,用了刑再去服苦役。”
麻袋被粗暴地扯下,云渺抬起头。
站在台阶上的山匪头子长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从眉心到嘴角拉开一道很长的刀疤,显得狰狞而可怖。
她心脏砰砰直跳,更用力地握紧身边少年的手,往他的背后躲了一下,试图避开这个刀疤脸的视线。
可是那道视线已经落来了。
“女人?”
山匪头子舔了下嘴唇,“押过来!”
一个山匪扯着云渺的衣袖把她从队列里拽出来,另一个山匪用刀柄对着她的后背敲了一下,刀背压着她的双肩逼迫她仰起头,给山匪头子仔细端详。
云渺拉着谢止渊的手被迫松开了。
女孩的手指抽离的那个瞬间,少年似在梦游般的状态里感知到什么,垂下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
台阶上的山匪头子一步一步走下来,用大刀的刀背一寸寸挑起云渺的下颌。
散开的发丝如瀑布垂落,露出一张羊脂玉般皎洁的脸,眼神里有一股又凶又狠的、不肯服输的劲。
“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山匪头子桀桀地笑了。
被压在刀背下的女孩咬着唇奋力地挣扎。
变故在下一瞬息发生!
晚风无声地涌来,一抹深红色的衣袂掠过云渺的身侧,她突然被用力按进一个带着清冽气息的怀抱里。
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很轻地说:
“其实你需要我的时候,你可以叫醒我的。”
下一刻,风声呼啸,刀光斩落!
一袭绯衣的少年反手夺过刀迎着风上前,一只手抱着怀里的女孩,另一只手握着刀抵在敌人的喉管上,抬起头,涌动的风卷起他飞扬的衣袂。
“别碰她。”
他歪着头,微笑起来,“否则就杀了你。”
与此同时,周围的山匪们反应过来,一齐拔刀!
无数兵刃把少年和山匪头子围拢在中央,四面八方闪烁着森然而冷厉的寒光。
而少年只是轻轻地捂住怀里女孩的眼睛。
被人用刀抵在脖子上威胁,山匪头子反而笑了起来,笑声嘶哑。
“是谁杀谁还不一定吧?”
他抬起两指,压住抵在脖子上的刀,望向面前的少年,沙哑地笑着,“你回头看看?”
扑面而来的风里,远处的台阶上立着一名身形肃杀的大汉,他站在最高处,拉开一张硕大的角弓。
冰冷而锋锐的箭簇直指被围在人群中央的少年。
“小公子,你可以动手,但我的手下必定会一箭贯穿你的心脏。”
山匪头子毫不畏惧地冷笑,“你和你的女孩都会被射死在这里。”
“敢赌吗?”
他哈哈大笑起来,“比一比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手下的箭准?”
谢止渊歪着头看他,握刀的手分毫不动:“那不是你的手下。”
山匪头子愣了一下,听见少年淡淡地说:“你是他的手下。”
“黑水寨主,”
这时,谢止渊仰起头,“别来无恙?”
高高的台阶之上,张弓搭箭的黑水寨主低头看他片刻,缓缓地开口:“我不记得在何处见过你。”
“我们在前街的那场乱战里有过一面之缘。”
谢止渊望向他,“寨主或许认不出我,可我清楚地记得你。”
“你是什么人?”
黑水寨主冷冷地问,“见过我的面目的人,都不能活着走出这座山。”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
少年微笑,“重要的是......我知道南乞的据点在哪里。”
四周同时静了一下,黑水寨主搭弓的手指动了动。
在黑水寨与南乞帮的江湖争斗之中,寻找敌人的据点一直是重中之重。
前段时间那场发生在前街的械斗中,黑水寨的人被南乞帮众骗了,引诱到了错误的地点,导致他们折损了不少弟兄。
而这个少年说他知道南乞的据点在哪里。
倘若能够找去南乞的据点,一口气直捣他们的老巢,黑水寨就可以报这一战之仇。
“我要怎么相信你的话?”黑水寨主缓缓地问。
“任何人不许碰她。”
谢止渊拍了拍怀里女孩的发顶,然后抬起头看向黑水寨主,“我跟你走。”
片刻的沉默之后,黑水寨主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当啷”一声,谢止渊扔了刀,松开手。两个大汉从后面走出来,把他的双手死死捆在一起,然后用绳索拖着他往山寨里走。
另一边,两个妇人从内堂转出,对云渺行了个礼,领着她前往相反的方向。
错身而过的刹那,她看见少年的嘴角不动声色地弯了下,隐秘而无声地对她用口型说了话。
唇语是:“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