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玉的申漂生活始于超市采购。
她双手把住小推车的手柄,漫无目的闲逛,拿起一样商品看看,又摆回原位。
她喜欢这种货架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感觉。
住出租屋这几年,她从不敢多买东西,就怕万一哪天要搬家,东西太多付不起遗漏了一些物品。
尽管住的地方面积不算小,但陶玉还是更愿意将东西摆在台面上,这样她一眼就能扫到,她有什么,还缺什么。
这个毛病曾被许素云唠叨过好多回,但陶玉就是改不了。
说起来,这个习惯还是在广府花园那几年养成的。
那时她在梁家住着,什么都小心翼翼的,课本笔袋,证书奖杯,衣服鞋子,各种书和小说,女孩子的小玩意……她妥帖的把它们安排到这个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因为妈妈说,这家的主人不喜欢房子看起来乱糟糟。
物归其位,才是最好的。
后来她离开梁家时,走得太过匆忙,忘带了好些东西。
比如偷偷藏在衣柜深处的素描。
比如一枚刻着她名字的玉石。
……
那是梁置礼送给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被她珍藏了好久,但最终也还是落在了梁家,仿佛她天生就不该拥有。
说到底,她也是那个“物”。
十二点一过,灰姑娘就要脱下水晶鞋,回到自己的世界。
后来,为了避免此类情况再度发生,她习惯性把所有东西都摆在明面上。
这样,即使她再搬多少次家,也不会落下一件物品。
所以她才如此热爱逛超市,生鲜区的叫卖,水果区的五颜六色,冰柜里大桶大桶的冰淇淋,通通一览无余,全都在她眼前。
没有什么比超市更懂生活了。
她在超市最爱去的地方,是鲜奶区。
也许是这里的灯光更明亮,也许是许素云对她的惯常奖励来这给她买鲜奶,所以大脑自动将美好的记忆与之关联。
这会,她细细扫过一瓶瓶胖嘟嘟、白莹莹的鲜奶瓶,神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唇角不自觉带笑,是一种对生活重新燃起兴趣的笑容。
直到视线撞上迎面推着购物车的男女,男人西装革履,挽着他胳膊的女孩巧笑倩兮,每一根发丝都在向温文清雅的富家女孩靠拢。
她笑着转头,视线在触及陶玉的脸庞后,唇瓣诧异微张,表情有些僵硬。
男人很敏觉,目光落在她俩之间,问:“思怡,这是你朋友吗?”
徐思怡嘴唇蠕动了几下,挤出一个笑容,朝他介绍:“我表姐。”
她打了声不怎么走心的招呼,“好巧啊,陶玉姐,你怎么在申城?”
徐思怡这么多年都没叫过她姐,陶玉只一眼,便心知肚明——这是做给她身旁这位男士看的。
当年高考完后,徐思怡见她去了国外顶级学府念书,哭着闹着也要出国,可她的分数实在够不上国外名校,家里又没有足够的钱支撑四年的学费,最后,她上了一所中外合办的大学。
陶玉从国外回来后,在姨妈家短暂住了几个月,姨妈一扫之前的唉声叹气,每天明里暗里说自己女儿命好,虽然去的大学不怎么样,但所幸找了个条件还不错的男朋友,两人计划毕业后结婚。
如今看来,应该就是这位了。
现下表妹性子里骄纵任性的一面全然不见,衣着得体,温婉微笑,和她记忆中的表妹大相径庭。
陶玉简短回,“来这边工作。”
徐思怡有些惊讶,她不是大学都没读完吗?
就这样还能在人才济济的申城找到工作?
但她面上还是表示祝贺,语气柔柔,“那以后常联系呀,还没跟你介绍呢,这是我男朋友,于立。”
她揽着男人胳膊的力气渐渐收拢,歪头靠在他肩上,一副沉浸在爱情里甜蜜蜜的模样。
但更像是在宣誓主权,以及警告这位多年未见的表姐——
别乱说话。
“于立,我们走吧,叔叔阿姨还等着我们吃晚饭呢。”徐思怡温柔催促,她已经替陶玉找好了理由,“其实今天碰到表姐真的很开心,要不是表姐曾经——”
她声音小下去,“算了,还别提那件事了,惹表姐回想伤心事。”
伤心事,指她寄宿在梁家的那几年。
于立有些不明所以。
陶玉挑选一瓶鲜奶,放进自己的购物车。
淡淡一笑,也不反驳,目光坦坦荡荡地,教人心里发慌。
“确实不爱去。”
她扫了眼自己准备买的鲜奶,“送的赠予的,还是什么别的方法,终归不如自己的来得心安。”
徐思怡脸涨得通红,又无法反驳。
她确实想靠着于立在申城安稳下来,但那又有什么错?
申城条件好的男人有多受欢迎,陶玉她懂吗?
不然等她赚钱再在申城定下,那要等到何年何月?
徐思怡不服气,但这会也不在于立面前直接回怼,只好勉力撑起一个笑,拉着于立走了。
陶玉只是看了眼他们的背影,神色平和地收回。
徐思怡坐在车内,眼角瞟向正在开车的男人,柔柔弱弱地叹气,于立瞥头问她怎么了。
“还不是我那个表姐,好多年没见了,没想到她消沉了这么久。”
于立只觉女友的表姐名字咋听上去有些耳熟,但一时也想不起,于是接话问道:“怎么说?”
徐思怡抿唇,大有惋惜之意,“当年高考后表姐为爱出国,没出半年又回来了,听说是那男的把她甩了,她又重新参加高考,好像考得也不怎么样吧,后来关系就慢慢淡了,可能表姐也觉得这段经历不太好见人,没多久就和我小姨一块从我家搬了出去,这几年也没和我们联系。”
于立下意识蹙眉。
没想到那个看起来清甜沉静的女孩,背后竟然还有这么一段疯狂的过去。
真是人不可貌相。
来耀京上班的第一周,节奏之快,令人咂舌。
没来耀京前,大部分人只会羡慕耀京的福利制度和高端大气的办公环境,真来到这,每一位带着工牌行色匆匆的员工都会让人感到时间的紧迫性。
陶玉在品牌部的新title是新媒体助理,每天,她都要把耀京在各个平台的社交账号数据整理成报告,并提供十个选题给到新媒体的同事,与此同时,她还要密切关注各个账号下的评论,一旦发现负面情况要及时反馈。
这些内容她大学时其实读涉猎过,但离开太久了,再度上手,还是有些生疏。
工作之余,耀京有各种各样的社团,极大程度上丰富了员工的业务生活,还有琳琅满目的茶水间和形态各异的休息室,咖啡机、咖啡豆、甚至沙发都是从国外进口的。
这一周,梁置礼都不在公司,但陶玉仍能从各个茶水间里听到关于他的八卦。
总部的人八卦起这位新总裁来,比扬城分部有过之而无不及。
“梁总这周回总部吗?”
“不清楚,我去问过总裁办的人,她们也不知道。”
“唉,上班看不到梁总,都没有动力了。”
“那你这次路演怎么不报名去总裁办竞聘?这样你就可以天天看到梁总了。”
那人唉声叹气,“总裁办要求那么严格,我怕是连高秘书那关都过不了。”
“说的也是,”对面的人话锋一转,“可是我听说这几轮路演下来,高秘书好像看上了一个职员,想让人来总裁办工作来着……”
“那她肯定很优秀吧,能主动邀请进总裁办的,都是天选之子。”
陶玉进来时,她们刚讨论完一个话题,见陶玉端着水杯,自来熟的递上茶包。
一层楼的同事,电梯里打过几次照面,她们知道她是品牌部新来的同事,叫Tara。
只觉这个同事行事低调,为人又很谦虚,一点也不浮夸,虽只有几面之缘,但对她印象挺好。
陶玉双手接过,对她们抿唇微笑。
“Tara,周末准备干什么?看展还是去镰月路喝咖啡?”
申城的白领周末必备的娱乐活动——探访新开的独立咖啡店,或者参加展览打卡,进行一场walk city。
陶玉略带歉意地扬了扬手机,“得准备周末的推送。”
两人递过去一个很懂的眼神,新媒体人就是这样,没有周末,每天都在追热点写稿件。
“人是铁,饭是钢,晚上要不要聚餐?我知道闵南路新开了一家日料店,新同事入职,部门是有团建基金的,每人每月三百呢!”
她们均来自品牌部这个大事业部,只是陶玉在新媒体部门,她们在市场部。
算起来,其实和陶玉也是一个部门的人。
陶玉有些犹豫,她很少吃日料,比起日料,她更喜欢火锅烤肉这些热腾腾的食物。
但这个话题就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无须她点头,或摇头,她们已经兀自在小群里询问大家意见了。
最后部门主管在询问过品牌部老大Sarah后,批下了本月的团建基金,下班后十几人呼啦啦打车涌向闵南路。
只是没想到聚餐的人当中,竟然有于立。
于立也很诧异。
此前他听说女友的表姐叫陶玉时,是觉得应该在哪听过。
现在一看,这不就是前段时间让耀京上热搜的扬城分部职员、又通过路演从分部升上来的陶玉吗?
竟然是她。
陶玉微怔,旋即立刻反应过来,她没想过在公司和他相认。
他是徐思怡的人,她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但于立却主动叫住了她,推了推鼻梁的镜框,扬声先自我介绍道:“没想到你就是Tara,幸会幸会,叫我Josh就好,我在广告投放部。”
陶玉颔首,“你好,Josh。”
一行人叽叽喳喳落座,也没人注意到他俩。
日料店里音乐舒缓,包厢的木板虚虚掩着,大家刚开始还很斯文的吃东西,到后来逐渐放开,边吃边吐槽,甚至还打开微信视频,现场连线场外同事,交流公司各个部门的八卦,最后的核心点又落在了梁置礼身上。
陶玉无意参和进话题,便独自一人端起烧酒抿了一口。
她很少喝酒,自动屏蔽了一切会让人丧失理智的食物,这会入口火辣辣的,麻意从舌根往下蔓延,又带了点甜。
教人不自觉上瘾,想多喝几杯。
忽然,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我们来个简洁版的,这个酒瓶,瓶口转到谁,就谁,怎么样?”
陶玉顿了顿,没想到耀京的人也喜欢在聚餐上玩这种游戏?
游戏开始得很快,木桌上的酒瓶飞速转动,有人举着手机开始拍视频,陶玉坐在长桌的右边,不太相信会转到自己这个方向。
酒瓶速度由快变慢,陶玉又抿下一口烧酒,另一头的一个女生成为大家八卦和追逐的对象。
陶玉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气,不过一秒,心又提了上来。
有人举着手机,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置信道:“Sarsh总看到了我们的视频,给我点赞了!”
“等等,怎么还有梁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