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朝叶鸣赫行过礼,径直走向他们后面的马车,将帘子掀开,里面满满当当又塞了一堆礼品。
她就知道如此。
胡川道:“苏姨娘,这是要给苏家送去的。”
苏念却并未多喜悦,反而沉了脸:“太多了太贵重,不行!”
胡川又道:“这表明国公爷……咳,公府对姨娘的重视。”
没想到苏念听后,越发情绪上涌,眼角还泛着一丝红,“他们当初那样算计我,根本就没顾及我最恨给人做妾,现在随他们意了,却给他们带去这样的富贵,可啃得是我的血肉,凭什么!”
叶鸣赫闻言,面向苏念,却依旧沉默。
胡川有些为难地道:“那姨娘的意思……”
“给些银两拉倒。”苏念倔强地道,“什么都不给,我也觉得合适得很。”
倒把胡川整不会了。
这小娘子不按常理出牌。
当初与国公爷有那一遭儿之后,小娘子不是哭哭啼啼要负责,而是求放过;这次更绝,国公爷有心予她体面,她却不要。
胡川征询地看向叶鸣赫。
叶鸣赫思量片刻,想到那“几颗豆子”是什么了,便道:“把这车的礼撤了,拿上我的对牌,去公府库房将番邦进贡的金币取一匣来。”
胡川一惊,忙道:“国公爷,那可是……”
那可是皇帝赐予臣下的犒赏。
自大胤开国以来便有一个习俗,逢重大节日,皇帝会赏赐给有功勋的臣子番邦进贡的金币,以示恩宠和嘉奖。后来国势渐弱,附属小国越来越少,番邦进贡的金币也越来越少,只在皇帝寿辰当日才会有此赏赐。
即便如此,国公府也积攒了满满几匣子金币,那可代表着每一位楚国公的赫赫功勋。
苏念问道:“又是金子吗?不是照样能花。”
“哎呦,我的苏姨娘,”胡川都急了,“可比金子贵重多了,但没人敢花。”他一边咂舌,一边拿着对牌骑马赶向国公府。
待金币取来,苏念进入马车内准备启程,叶鸣赫望着马车帘子又在沉思。
胡川道:“国公爷,您接下来要去哪儿?”将军府肯定呆不成,否则让纪老太太知晓,那就穿帮了。去公府吗?若非有公事处理,国公爷一般都不肯去,在得知叶煊是自己生父时,他去的就更少了。
叶鸣赫道:“去苏家。”若安抚得当,喂几颗豆子还不够,要顺毛捋甚至还要亲自给其刷洗。
“去苏家?”胡川一惊,这不是刚说不去的嘛。兴许他疑问的声音有些大,叶鸣赫递过来一个眼风,胡川赶忙噤声不敢多嘴了,替叶鸣赫掀开马车帘子,
“国公爷也要去?您刚不是说……”
叶鸣赫身形一顿,继而就弯身进入马车内,“嗯。”他从喉间滚出一个字,隐隐带着烦躁。
苏念忙挪动屁股,给叶鸣赫腾出地方,也是,万一纪老太太询问得细,两人答得不一致,还是会露馅,不如亲自走一趟。
于是一行人便赶往苏家。
两人独处一向少话,就这么一路沉默地快到苏家时,苏念才犹犹豫豫地道:“国公爷……”
“嗯?”叶鸣赫向苏念的方向微侧首。
“那个,一会儿我能不能……” 苏念抬着一双眸子,小心翼翼地道,“狗仗人势?”
叶鸣赫眉峰轻抬,脸又向苏念这边转过来些许,似乎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苏念生怕他不乐意,赶忙补充:“若您实在不喜欢,就当我狗叫好了,或者权当看一场狗咬狗的表演。”
叶鸣赫道:“你这么爱把自己比作畜生。”
苏念:……
“随你。”
见叶鸣赫同意,苏念高兴坏了,就开始幻想一会儿在苏福那一家面前耀武扬威,而他们只能忍着憋着。
想想心中都十分畅快,便不自知地抓上叶鸣赫的衣袖,“呀……”她迅速反应过来,就要缩回自己的爪子,却被他另一只手迅速按住。
“到了。”他道。
于是,马车停下后,胡川放下小凳子,掀起帘子就看到了这一幕,国公爷的掌心竟然握着苏小娘子的手!两人身子也几乎挨在一起,相互依偎着,简直和衬得很。
他默默地猜度,国公爷似乎、也许是有些心思在苏小娘子身上的,但是不多,就一丁点,那多看的一眼,便表明了。
正要下马车时,忽然从后方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胡川拧眉一望,见是自家暗卫,便走到旁侧的马车帘子下,压低声音道:“国公爷,是青珏,恐怕边疆出事了,您是……”
苏念闻言,看向叶鸣赫,但又立刻将脸转向别处。
叶鸣赫扫了一眼苏念略失望的脸,还是当机立断说道:“回公府。”
……
话说苏福和方氏,这会儿正在宅子里等楚国公和苏念的到来。
原先他们一早谋划利用苏念攀附叶煊,谁料苏念的性子不服管,直接跑掉了,还抽了苏君远一顿鞭子。
叶煊已答应替苏家摆平祸事,也会让苏福迅速任职。可目下,最关键的人寻不到,可把二人急坏了。
今日收到楚国公的帖子,更让苏福吓得丢了魂,以为楚国公要接手他们家的事。
谁不知道这位是官场上的冷面阎王,就算是一桩不大的事,也能让他拉拉杂杂牵扯出许多。
结果居然是楚国公纳了苏念为妾,今日特来拜访。
“国公爷向来不受规矩约束,此事虽有‘先斩后奏’的意味,但这于咱家来说,可是天大的机缘啊。”苏福洋洋得意地捏着胡须。
“谁说不是呢。”方氏也笑得合不拢嘴。
“只是不晓得……”苏福眉头一拧,有些犹豫地道,“念儿是否记恨咱们让她与叶煊……”
“怕什么!”方氏扬眉哼笑了一声,“国公爷是什么人物,纳妾也不会要个破鞋。想来是苏念用了什么计,让国公爷以为她还是处子之身。我们拿这个事要挟她,她还敢记恨咱们?这就能把她拿捏的死死的。”
苏福略一思忖,便觉此话有理,忙夸赞道:“还是夫人思虑周全,你真是为夫的贤内助。”
这时,一个门房跑了过来,道:“老爷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两人迅速起身展衣角,扯出笑容准备相迎。
“但国公爷没跟着来,只是大小姐一人。”那门房又道。
“什么?”两人的笑僵在脸上,“怎么回事?国公爷下了帖子说他会到的呀。”苏福赶忙询问。
“国公爷是来了,但连马车都没下,就走了。”
苏福与方氏对视,脸色都不好看,很明显,要不是楚国公虽纳了苏家的女儿为妾,但是根本就没把他们放在眼中;要么就是……
“这个不争气的死丫头,一看就没有笼络住国公爷的心。”苏福恶狠狠地咬着牙道。
“父亲来长安也有半年,莫不是忘了,叶鸣赫才不会因为姻亲去帮衬。再说我又不是正头娘子,就算笼络住他的心,也照样在他跟前说不上话。”
苏福的话音刚落,一道清凌凌的女子嗓音从正堂外传来。
只见苏念缓步悠然,周身装扮无一不精致无一不考究,通身散发着典雅端庄气质,便是宫中最高贵的妃子,也未必能将她比下去。
身后跟着两队训练有素的侍卫,更显她有上位者的姿态,其中一个侍卫手捧着印有皇家徽章的匣子,苏念抬手一指,那侍卫得令,将匣子放在堂中的桌子上。
苏福和方氏皆愣在原地。
苏福见到自己亲生女儿这般气势,想他也是做过一方知州的人,竟然自惭形秽起来。方氏就有一种想上前给苏念作礼请安的念头。
两人也都是明白人,楚国公没来,可将苏念装扮成这样,想也是极宠爱的。
方氏想上前和苏念套近乎,可她身后一众面目肃然、身形魁梧的侍卫实在唬人,苏福看出来了,便理理衣襟,拿出他以前做官老爷的样子,道:“念儿,你母亲想与你说几句体己话,你们去后堂吧。”
一到后堂,方氏就熟稔地拉上苏念的手,笑道:“哎呦,我的念姐儿,你这一身装扮,比正经夫人都有派头呢。”
不想被苏念一把拂掉,冷冰冰地说道:“敢情夫人是恭喜我给人做小呢,谁家母亲会这样做?倒叫人开了眼。”
方氏一听,笑容不尴不尬地慢慢收起来,转而眼圈儿也红了,“好,我算不得你嫡亲的母亲,就算是我白疼了你一场也不打紧,但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你总得关照关照你的父亲和你弟弟的前程吧。就算是妾,你进的也是钟鸣鼎食的公府,你男人也是位高权重的国公爷。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们养了你一场,也不指望能升天,便是给我们一条活路,全都仰仗着你一句话。”
方氏拿着绢帕,一直在拭泪,看着好不凄楚,好不可怜,她不似指责,又句句指责苏念现在攀上高枝儿便忘了自家人了,好似家里的烂事儿都是苏念一己之力干出来的一样。
苏念漠然地看着别处。
方氏见苏念无动于衷,又道:“我与你父亲商议过了,你母亲的墓冢一直在京郊也不妥当,不如这次趁此就迁往荆州苏家的祖坟吧。”
苏念终于肯分出眼神看向方氏。
“那你说,待你和我父亲百年之后,是我母亲,还是你,与我父亲合葬?”苏念直直地盯着方氏的双眼,“对了,我倒忘了夫人曾做过好一段时间的外室,活着连这都不介意,想来也不介意,死后是个‘外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