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雨晴凝视着“比如我”下方的那行字,后面还被他画了一个“√”,窘迫地垂下头。
握着纸飞机的手心热,脑袋更热。
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天灵盖上涌。
她抬起手往脸上扇风,深吸一口气,再三劝自己要冷静。
接着,她把纸飞机收进书包,把刚才没写完的数学试卷挪到眼前,强迫自己平心静气,尽快进入刷题状态。
写完一整面的选择题后,她翻开参考答案核对,用红笔在第三题旁打上“√”。她盯着选择题旁鲜红醒目的“√”,刚冷却的耳廓瞬间再次灼烧。
她心烦意乱地用红笔在“√”上打了个“X”,内心抓狂得不行。
情绪波动太大,导致第二天早上才五点半,苏雨晴却像打鸡血似的没了睡意。
再过一个半月,即将迎来高二的期中考试。在深中,每学年会按四次大考综合成绩重新排名,取年级前五十名进入一班就读。
苏雨晴作为全班倒数第一名,危机感自是不言而喻,那种感觉就像是走在高空悬挂的钢丝绳索,稍有不慎就会从高空跌落,摔个粉身碎骨。
她走在铺满晨光的塑胶跑道上,路过两旁万籁俱寂的宿舍楼,沿途接了个妈妈梁梅英的电话。
“晴晴,最近学习忙不忙?周末看看有没有时间去舅舅家一趟?妈妈寄了些家里晒的番薯干和腊肠腊肉,你桉辞哥哥爱吃,帮忙带一些过去?”
“好。”苏雨晴点头。
还有六周才期中考试,苏雨晴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时间,觉得可以抽出时间去舅舅家。
自从开学第一天舅舅梁卫平和表哥梁桉辞送她和妈妈来深中报道后,她已经将近一个月没去舅舅家。
她出院那天,一家人在舅舅家吃饭,她看着桉辞哥哥咽下腊肠腊肉的表情怪怪的。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哥哥说的那句“大姨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是为了哄梁梅英开心。
但她们家确实拿不出更好的东西来送给舅舅。
电话里头梁梅英继续交待她要“好好学习,有空要多去舅舅家走走,去舅舅家要多帮舅妈干家务”云云。
苏雨晴全都乖乖应下,就这么听着梁梅英的一路唠叨,不知不觉走到了二饭,一抬头,发现自动饮料售卖机前站了个熟悉的人影。
周时深的背影依然端正挺拔,后脑勺的头发染上从银杏树树梢落下的霞光,单肩背着黑色书包。
整个人干净清爽。
意气风发的少年气息在空气中漫开。
感觉和上次见到他买饮料时没什么不同,但好像又还是有一点点不同,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微妙的变化。
周时深在饮料自动售卖机前停留片刻,很快选定了第二排第三格的饮料。刷校园卡,弯下腰,去取货口取饮料。
就在他起身那一刻,苏雨晴飞速躲到距离售卖机一米处的银杏树树干后方。
她紧闭双眼,按在树干上的手指一根根蜷起,连呼吸都屏住。
听见渐远的脚步声,苏雨晴从树干后探出半颗脑袋,望着男生消失的背影,才松了一口气。
不对,她干嘛要躲啊。
真是见鬼,一定是昨天纸飞机上的“√”让她变得神经兮兮,苏雨晴一边自我安慰着,一边慢慢走向自动售卖机。
她站在自动售卖机前,视线落在在第二排第三格的位置,发现空了的饮料是原味的豆奶。
没记错的话,上次他买的也是原味的豆奶。
所以周时深每天早上都会来这里买一瓶豆奶,她默默记下。
苏雨晴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确定没人才摁下第二排第四格的红色按钮。
按钮上红光闪烁,一下又一下,她的心脏也随着灯光跳动快要扑出嗓子眼。
“咚”的一声响,白色瓶装的豆奶掉落。
再次环顾一圈,四周静谧无声,只能听见自动售卖饮料机制冷时发出的嗡嗡声。她蹲下身,伸手推开隔板,取出了豆奶。
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从喉咙底一路流淌,直灌心尖。
整颗心飘飘然,宛如小时候偷吃心爱的糖果一样快乐。
是一种她人生前十七年从没体验过的感觉。
她小心翼翼地将豆奶藏进书包隔层,走进教室,发现周时深已经坐在最后一排,专心致志地翻着书。
专注到苏雨晴经过他的身旁也完全没察觉。
诺大的教室只有苏雨晴和周时深两人,她坐在他前面,整个教室安静得可以听见他一页页翻书的声响。
他好努力,一步步走得好快。
她得像他一样努力才可以,要不然她要跟不上他的脚步,更谈不上比他站得更高了。
苏雨晴暗暗咬牙,把一切乱七八糟的杂念抛到脑后,伸手进书包里翻找着物理试卷,指尖无意中触碰到冰凉的豆奶,连带着心脏也被冻得颤了一下。
她不动声色地挪开指尖,抽出物理书,把夹在课本中间的试卷拿出来,集中注意力开始刷题。
不到十分钟,同学陆陆续续回到了教室。
张桓宁打着哈欠,拉开斜后方的桌椅坐下,和苏雨晴打了个招呼:“小苏早啊。”
苏雨晴正在聚精汇神地解题,心不在焉地回了声“早”,咬着笔头继续思索,盯着试卷始终想不出答案。
她想回头去问周时深,但从昨天开始,纸飞机上的“√”似乎消耗了她所有的勇气,此时此刻的苏雨晴,竟有种靠近男生很危险的感觉。
于是,她坐到杨颖珊的座位,回头向张桓宁求助:“张桓宁,选择题第八题能不能帮我看看?”
“我看看,”张桓宁接过苏雨晴的试卷,可能因为没睡醒,脑子混沌不清,没发现苏雨晴故意绕远向他请教。
张桓宁瞟了一眼试卷,紧接着皱起眉头,表情看起来也挺勉强的,硬着头皮解释题目:“这里可以这样解……”
讲题讲了三遍,苏雨晴依然听得云里雾里,总感觉张桓宁讲的和老师上课的讲解不太一样。
张桓宁挠挠后脑勺,问:“听懂了吗?”
苏雨晴摇了摇头,打算课间再去问方赞,突然听见张桓宁叹了口气:
“唉,小苏你物理基础是差了点,解这道题有困难正常。不过我都讲了三遍了,咋就怎么教你都听不懂呢。但没事,咱慢慢来啊,再讲一遍......”
这话落到苏雨晴耳朵里,小心脏莫名地被人一揪,精神受到强烈冲击。
这时,她听到一道清冽的声音传来,“题目拿给我看看。”
她攥着试卷的指尖徒地一紧,低下头把试卷递过去。
周时深接过试卷快速浏览,从黑色书立里抽出一叠草稿纸,他骨节分明的左手压在草稿纸上,右手拿着银色自动铅笔转了一圈,紧接着,笔尖开始在雪白的纸张上哗啦啦地写下一排排的公式。
“这里,保持力F1不变,使力F2逐渐减小到零......”
周时深一边讲解,一边在草稿纸上列出解题步骤。
一串串的公式字母像士兵似的被列在纸上,他的笔尖勾勒出一条细线,瞬间把纸上的排兵布阵整理得井井有条。
苏雨晴看着草稿纸上不到一分钟被他解出的物理题,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他的解题思路很清晰,没有冗余的步骤,简单明了,跳跃极快。
不是一般人能跟得上的思维。
忽然,写公式的自动铅笔芯断了,周时深的手一顿,抬头睨表情呆愣的苏雨晴一眼,问:“听不懂?”
苏雨晴低着头,欲盖弥彰地把鬓边的几缕碎发拢到耳后,摸到滚烫的耳根,“嗯,我……还是下课自己去问方老师吧。”
不想再被虐菜了,救命。
周时深重新翻开一张草稿纸,“抱歉,怪我跳太快,我再讲一遍。”
“.....”苏雨晴欲哭无泪,真的不、不用啊。
张桓宁骂了句脏话,笑着勾住周时深的脖子,“周时深你也知道自己跳得快啊?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物理满分啊?我靠,跳的连我都听不懂,小苏的物理才七十几分拜托,怎么可能听得懂……”
苏雨晴更窘了。
周时深搡开张桓宁,转头望向苏雨晴,语气漫不经心的,说出的话却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别着急,别听他的。以后遇到不懂的题目别问他,问我。”
苏雨晴被他直直的眼神看得脸热,顿了两秒,她别开视线,低嗯了声。
张桓宁插话:“切,那小苏以后你就问他,让他也试试怎么教都教不会的挫败感。”
虽说张桓宁说话并无恶意,可他那句“让他也试试怎么教都教不会的挫败感”听起来还是挺让人郁闷的。
苏雨晴心里落下块大石头,无奈地说了声“好。”
周时深重新在草稿纸上写下三种更为简单的解答步骤,将草稿纸移到苏雨晴眼前:这里还有更简单的解法,你看……”
他化繁为简,耐心地从最基础的知识点开始讲解。讲完后,他抬头看苏雨晴一眼:“懂了吗?”
苏雨晴点头。
周时深弯起嘴角,偏过头拿张桓宁开涮,“看到没,是你教的不行,不是她听不懂。”
张桓宁无语地翻了一个大白眼。
苏雨晴被人揪紧的心脏总算舒展开来,没来由地又想起那个让人抓狂的“√”,红着脸把草稿纸和物理试卷全都塞进书包。
晚上,回到宿舍,苏雨晴取出衣柜顶格的白色铁盒,把今天周时深给她讲题的草稿纸叠好,再把豆奶的瓶盖拧下来,洗干净后,连同书包里的纸飞机一起放进白色铁盒。
盯着盒子里的星星和打点计时器纸带,在心里数着时间,距离期中考试只剩下四十二天。
她默默盖上了白色铁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