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太阳宛如一枚鹅蛋黄悬挂在天边,阳光透过云层漏下,将深中操场笼罩在橘色光芒中。
教导主任崔华宣布为了迎接下个月的校园开放日,接下来重点抓学生风貌。
首先从早操开始抓起。
操场上播放着激昂的广播体操音乐。
学生会别着红袖章站在各班队伍后方巡逻,登记姿势动作不规范的学生。
早上阳光刺眼,苏雨晴用手背抬了下镜框,眯眼注视着队伍前方领操的同学。
刚升高二,广播体操恰好由第二套改成第三套,苏雨晴动作不熟练,肢体不协调,加上看不清领操同学的标准动作,一套广播体操下来累得够呛。
课间操结束,她回过头,发现队伍后方的崔华正在用吃人的眼神盯着她。
苏雨晴毛骨悚然,加快了回班的步伐。
下一节课是班会课,也是正式开学后的第一次班会课。
方赞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两张薄薄的白纸,神色颇为严肃,说接下来要宣布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确定本学期的班干部。
深中是省重点,进入该校,尤其是进入一班的学生,大多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
因此,班上同学对担任班干部没太大热情,尤其是班长这种公认的人民公仆职位。
方赞问了三遍“有没有人愿意当班长”,底下鸦雀无声,老师一时间面露难色。
当方赞问第四遍时,正在看《世界博览》的周时深把杂志反扣在桌面上,见老师下不来台,主动提出:“方老师,没人愿意当班长的话我来吧。”
方赞摇头,显然不满意这毛遂自荐的人选,“周时深,高二了,老师觉得你还是得把心思多放在竞赛上,当班长太分散精力了。”
“没关系,我心里有数。”周时深淡声回答,半敛眉目,翻开《世界博览》,漫不经心地继续浏览。
男生高一时担任过一年的班长,班上的同学大多与他相熟,加上各科老师和他的关系也特别好,权衡三分钟后,方赞最终同意一班班长由周时深担任。
选完班干部后,班会进行第二项议程——公布高二学年第一次分班摸底考试成绩。
方赞将手里的两张白纸递给周时深,让他贴在教室后方黑板的角落。
下课后,苏雨晴走到黑板前,两张白纸上列满全班同学的各科成绩和排名。
只有第一名和第五十名的名次和学号完全一致。
看着白纸上两人进一步拉大的分差,苏雨晴皱起眉头。
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一个月没来上课,开学第一天还能考出比她高出不止一百五十分的成绩。
苏雨晴一口气叹到下午六点半。
刷完物理试卷,回到空无一人的宿舍,她把书包放在床尾,展开折叠桌的桌腿,从书包里取出昨天物理实验课剩下的那叠纸带。
她拉开笔袋拉链,翻找出一只黑色中性笔,拔开笔帽,在纸带上写下周时深和自己的各科成绩。
在两排成绩的下方,她用直尺画出一条笔直的、长长的下划线,并在下划线下方列出两人各科成绩的分差。
星星悬在高高的夜空,固然会闪闪发光不假。
她当然也会有摘星星的冲动。
但对比起伸手去够,她更希望成为站得比星星更高的月亮,让星星奔她而来。
她握紧笔,在纸带右下方的位置写下:第一颗星星,2012年9月3日。
写完后,苏雨晴搁下笔,双手抚平纸带,牢牢盯着纸带上的分差,进行一番认真分析。
确定物理和英语是她和他分差最大的两个科目,她决定从自己最薄弱的学科开始追。
她将纸带叠成五角星形状,站起身,打开她的衣柜,踮起脚尖取下柜格上方的白色铁盒,将星星和还没用的纸条整齐放进盒子里。
在宿舍洗完澡后,她用吹风机把头发吹到半干,低头看了眼腕表,已经是六点五十分。
还有十分钟上晚自习,她急忙关了吹风机,背起书包往教学楼小跑过去。
第一节晚自习课,方赞用多媒体投影摸底考试的答案,让大家自行消化,第二天课上再挑个别经典例题讲解。
苏雨晴盯着透出蓝光的屏幕,眼前出现双重叠影。高中高强度的用眼,加上她本身的干眼症状,让她实在吃不消上课时老师经常用多媒体投屏。
蓝光太伤眼,她思索了一会儿,打算周末出去配一副防蓝光的眼镜。
她从书包里掏出舅妈给她配的专用眼药水,蓝色瓶子在白炽灯下愈发透明,抬起头,将滴头对准眼睛,轻轻按压。
感觉不到眼药水的滋润,只有一股冷飕飕的空气挤进眼睛,让眼睛更加干涩。
她再次用力按压瓶身,滴头依然没有液体涌出。她将瓶子拎在手上,仔细检查,发现眼药水已经见了底。
对于干眼症患者来说,没有眼药水相当于双腿残疾的病人没有轮椅。苏雨晴想了想,决定晚自习后和老师请假,明天中午出去一趟。
下课后,她走到教师办公室,简要向方赞说明自己明天中午请假出去配眼镜和买眼药水的情况,班主任没说什么,把外出同意书递过去,让她拿给教导主任签名。
苏雨晴接过外出申请书,走到崔华的位置:
“崔老师,我明天中午想请假出去配一副防蓝光眼镜,最近看黑板老是看不清……”
恰好这时,办公室门口传来一声“报告”。
苏雨晴顺着声源望过去,是周时深,他走到崔华的座位旁,和崔华说过来拿下节课要投影的数学摸底考试答/案。
崔华翻找着答案,和男生聊了几分钟“竞赛”、“保送”之类的话题,随后接过苏雨晴的外出申请书。
崔华往申请书上“外出理由”一栏扫了一眼,拿起办公桌上的“深中校规”红色小册子对比,冷声说:“校规规定的外出理由没有配眼镜这条。”
苏雨晴双手背在身后,扣着指甲盖,压低声音:“这样子。老师,不好意思,我改一下,其实我真实的外出理由是需要去医院配眼药水,我的眼药水用完了。”
“不用改了,外出理由也没有配眼药水这条,要配眼药水去校医室配就行。”
崔华是个很严厉很死板的教导主任,人称“辣手摧花”,一切游离在校规以为的行为都会被他无情拒绝。
面对崔华强硬的语气,苏雨晴皱了皱眉,试图再次争取请假:“崔老师,我的眼药水……”是专用的,校医室配不到。
她的话没说完,崔华耐心已不多,直接打断:“苏雨晴,老师觉得,你可以为了外出,从编造配眼镜到编造配眼药水,以你这种浮躁的心态其实不适合留在一班学习,申请书你拿回去。”
“老师,我是真的要配眼药水……”苏雨晴百口难辩,望着手中被退回来的申请书,懊恼刚才没把两个外出理由同时写上。
她低下头,试着第三次解释,刚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
她听见崔华的叹气声,言语措辞里,是毫不隐藏的对她的质疑:
“老师知道你开学刚做完手术,也理解你身体情况不好,学习吃力。可你转头看一看站你旁边的周时深,他也是开学住了一个多月院。为什么他的摸底考试数学还是可以考到148分?你有没有想过自己问题在哪?”
崔华声音不大,却句句刺得让人心绞,引得整个办公室的老师都朝声源方向望过来。
“学习不刻苦,做操也不认真。高一综合成绩侥幸擦边进一班并不值得你光荣。一班真的没有一个同学像你这样的。”
他从黑色文件夹中抽出一张白纸,指着学生会纪录的早上没认真做操的学生名单,
“你自己看看,早操在转体运动时,全班向右转,只有你向左转。下个月是我校开放日,一班是所有兄弟学校重点观摩的对象,连操都不会做的一班学生,传出去你们班主任方老师面子往哪搁?”
“崔老师,早上做操/我也转错了方向,学生会没记到,全班不止她一个向左转。”周时深忽然出声打断。
苏雨晴把申请书藏在身后,侧过头,朝周时深望去。
男生神情淡漠,与平日里在所有老师眼中的乖学生模样截然不同。
好像卸下所有的伪装,眼底透着不近人情。
锋利而直白地为她对抗有色眼镜下的不公不允。
“周时深,老师说话你别插嘴。”
崔华脾气上来,音量拔高:“还有,学校规定女同学的头发过肩必须全部束起,你再看看你现在披头散发的样子。青春期的女生喜欢打扮老师理解,可你觉得这样很好看吗?”
“如果实在跟不上一班的节奏,还是一直以这种浮躁的心态学习,老师可以帮你申请调回三班,老师的建议真心的,你考虑一下。”
被扯下遮羞布的苏雨晴无地自容,攥紧手中的外出申请书,被揉成团的纸张冰凉而割手,她低头抿着唇,躲开四周老师投过来的目光。
在深中,尤其在一班,学习的压力非常人能想象。
为了不辜负父母的期待。
高一一整年,她每天早上6点起床看书,晚上12点躲在宿舍被窝里背单词。她顶着一双天生模糊不清的眼睛,滴着眼药水一年刷了38本练习册。
深中的冬天很冷,她踩着布满冰凌的草地从宿舍楼走去教学楼,冻得手上脚上全是冻疮却一直不敢停下手中的笔。
她做的所有所有,一切一切。
在老师眼里只是“侥幸”。
她只是个浮躁,满嘴谎言,整天只关注自己外表,连操都不会做,也不应该留在的一班的废物。
眼泪悄无声息地顺着脸颊流下,大颗大颗砸落到地板,同时砸碎她掉了一地的自尊心。
她死死咬着下唇,用力憋住眼泪,“崔老师,抱歉。我没扎头发是因为洗头来不及吹干,下午在班里写试卷写到六点半,七点要赶回来上晚自习,只剩下30分钟吃饭洗澡,时间太赶。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没等崔华回应回应,苏雨晴掉头,对方赞说了句“老师,我不请假了”后便红着眼眶走出办公室。
上课铃响。
第二节晚自习被崔华占用,用来讲解数学摸底考试试卷。
苏雨晴感到费力地眯着眼盯着黑板,上面的公式歪歪扭扭。
她摘下眼镜,用拇指按压太阳穴,闭着眼睛揉了揉眼皮,但发现无济于事。
再次张开双眼,视野依旧一片模糊,她心里堵得慌,只能侧过头去看杨颖珊做的笔记。
她往右侧瞥一眼,突然,课桌上出现一个纸团,苏雨晴心脏怦怦直跳,呼吸一紧,大脑也有些发懵。
是谁敢在崔华眼皮子底下给她传纸条?
她懵然地盯着那团纸,又抬头瞅了眼在讲台上正背对着他们写板书的崔华。
确定自己在崔华的视野盲区,她迅速伸手抓住桌面的纸团,低下头把纸团藏进桌洞里,小心翼翼地摊开。
上面的字迹因为揉成团变得有些扭曲,可仍不难看出字体遒劲有力,端正工整—
“明天体育课来篮球班找我,我带你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