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安静了三秒,画面宛如静止。
夕阳的余晖如同橙色颜料泼洒在纱帘上。
风淌过,吹起白色窗帘,淡橙色的光打在他清爽的短发上,将他整个人渲染成金色。
光线变得柔和不再刺眼。
少年的身影在扬起的窗帘后若隐若现,隔着铺满余晖的走廊与她对视。
画面纯洁干净的像空明的下雨天流出钢琴声,让人不敢上前打扰。
像极了暗恋电影《情书》里藤井树倚在窗台看书的那一幕。
和电影里唯一不同的是,藤井树手上拿着一本书,而眼前的男生手里拎的是一罐冰可乐。
苏雨晴被他看得有些脸热,避免让男生发现脸颊的绯红,她低着头,往紫色的雪糕上咬了一口,默默绕过窗台下的男生。
然而,当她经过周时深脚下的工具箱的时候,张桓宁突然从窗台跳下来,正好撞到她的肩膀。
苏雨晴没站稳,猝不及防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知道踩到什么,她往后低头一看,发现距离她脚后跟不到两厘米的位置,出现了一只白球鞋,鞋面上还留下了一个脏兮兮的脚印。
她瞪大眼,脑袋忽而一片空白,握着雪糕筒的指尖不自觉地发烫。
视线离开白球鞋,顺着笔直修长的蓝色深中校服裤缓缓上移。
少年拎着一罐冰可乐,微歪着脑袋,平静漆黑的瞳仁和她的再次对上。
眼神是纯良友善的,和那天在医院给她糖时无异。
呼吸停滞几秒。
苏雨晴意识到自己刚踩脏了男生的鞋,尴尬得不知所措,立马闭眼低头,“抱歉。”
头皮一阵阵发麻。
“砰砰砰——”
苏雨晴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周时深轻笑了声,“没事。”
声音很淡,漫不经心的,轻飘飘地散在空气中。
急忙抬脚绕开脚下的工具箱,苏雨晴快步往自己的座位走,刚迈开步伐,身后那道清冽的声音却喊住了她:“等等。”
“张桓宁,刚撞到人了。”周时深拍了拍张桓宁的肩膀,下巴冲苏雨晴一扬,“和她道个歉。”
张桓宁用手背抹了下额头的汗珠,弯下腰,把螺丝刀放回到工具箱,挠了挠后脑勺,“苏雨晴,不好意思啊,刚没看到窗台下有人,没撞到你吧?”
苏雨晴摇摇头,“没有没有。”
张桓宁松了口气:“那就好。”
苏雨晴加快脚步朝自己座位走,时不时回头关注身后的动静。周时深已经站定在左面玻璃窗前,抬头认真检查窗帘轨。
他伸手拉动白色窗帘,手腕结痂处留下一道狭长伤疤,形状像闪电,不像是被刀刃割伤的。
似乎是窥探到了不该窥探的秘密,她的后颈一紧,飞速移开视线。
正当她心神慌乱之际,身后的少年声音再次传来:“你,有纸吗?”
少年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苏雨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苏雨晴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左手还拿着雪糕,右手伸到背后,在书包侧袋找到一包纸巾递过去。
不知道是因为刚才无意间窥探到他秘密而感到心虚,还是因为不小心踩到他的白球鞋,她总感觉周时深打量她的眼神很怪,没有冒犯之意,但就是让人莫名其妙。
周时深接过去,把可乐搁在窗台,骨节分明的手指撕开包装上的密封贴,往外抽了张纸巾,犹豫了半晌,又把纸巾递还给苏雨晴,指着自己的嘴角,“这里沾到了。”
懵了几秒,苏雨晴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
她不太自然地接过少年递过来的纸巾,侧过身对着玻璃窗照镜子。
用余光偷偷瞥向窗台玻璃倒映出少年的轮廓。
余晖落在他长而密的睫毛上,在下眼睑投下一层阴影。
秋风习习,把教学楼下的银杏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吹起了白色窗帘,也吹起了少年白衬衫的衣角。
苏雨晴拿着纸巾,呆愣地望着玻璃窗里倒映的少年。
紧接着,手足无措地擦掉自己嘴角的雪糕。
时间不紧不慢地悄悄溜走。
正式开学仅过了三天,苏雨晴就体会到了“尖尖班”的学习强度和前所未有的压力。
摸底考试的难度比她在三班时不知道要高多少。
刚考完试,老师立马进入正式讲课。
课堂的节奏快到飞起,身边的同学甚至连课间十分钟都要压缩成五分钟,五分钟内必完成好打水上厕所等琐事,其余时间全花在刷题或看书上。
深中的早读课定于7点20开始。
可早上6点40分一过,一班教室就会灯火通明,读书声,单词拼读声开始从教室传出。
作为全班倒数第一名的苏雨晴在这种高压状态下当然要起得比鸡早。
早上五点三十分,她果断按掉了枕头旁还在振动的手机闹铃,花了十五分钟洗漱,便出发前往二饭买早餐。
为了节省时间,她打包了两杯豆浆和两袋小笼包带回教室,一袋带给杨颖珊,一袋给自己。
打开其中一袋塑料袋,她往里面的小笼包淋了一勺辣椒酱料。
苏雨晴其实很爱吃辣,可是因为辣椒会刺激到眼睛,梁梅英从来不让她碰辣椒。
现在妈妈不在身边,加上高压的学习环境,需要有刺激的气味刺激她昏沉的脑袋,激发她学习的热情。
她在心里默念着对不起妈妈。
一周就放纵自己一次,真的一次就好。
提着两袋小笼包和两杯豆浆,她迈着如释重负的步伐走出二饭,刚走到门口,注意力被门口自动饮料贩卖机前的景象吸引。
周时深在买饮料。
清晨的阳光细碎,跳跃在少年后脑勺飞扬的发丝儿上,将他黑亮的发色映衬成浅棕色。
他的黑色单肩书包松松挂在左肩,上身套的是深中夏季运动装校服,下身是深蓝色校服裤。
耳朵里塞着两根白白的耳机线,左手操控饮料贩卖机的按钮,右手随意地转着一部ipod。
干净清爽。
一身蓬勃的少年气由内而外散发出来。
苏雨晴的第一反应是诧异。
少年好自律。
她以为她已经起得够早了,可比她优秀的人却比她还要努力。
已经登顶七百分大关却依然脚步不停地在前方奔跑。
也许人家的年级第一也是付出了常人想象不到的努力才换来的。
苏雨晴的第二反应是他和自己确实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光看他手上那部白色轻薄机身的ipod,就可以知道他应该是和桉辞哥哥一样,都是那种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2012年,能用得起苹果系列的学生家境都不差。
苏雨晴之所以认得,是因为表哥梁桉辞也有一部一模一样的。
在舅舅送她去学校的时候,因为她有点晕车,梁桉辞便把ipod借给她听。
苏雨晴的眼睛不好使,可听觉却异常灵敏,那音质那效果,让她听一遍就无法忘记。
是她梦寐以求都想要得到的礼物。
只可惜四位数的价格对于她们家来说,并不是轻易就能负担得起的。
她把落在他手上ipod的视线收回。
周时深在饮料机刷卡处刷了下校园卡,弯下腰在出口处取出一瓶原味的豆奶。
他侧过头,朝苏雨晴的方向望了过来。
下一秒,他弯了弯嘴角,礼貌地朝她颔首打招呼。
又是那种纯良友善却让人心率狂飙的笑容。
苏雨晴攥着塑料袋勾耳的手徒然一紧,强装镇定地微笑点头回应。
一班的同学大多数是高一(1)班原班人马直升。
三天里,她本来还担心自己新一班人的身份,加上之前在医院拒绝过他的糖,男生会高高在上不理人。
但其实周时深并没有,大多数时候,见到她时会像现在礼貌地点头打招呼。
也不难理解他为什么能拥有极好的人缘。
对熟悉的同学例如张桓宁能嬉闹开玩笑自信张扬到拽上天。
对不熟悉的同学比如她不会自动搭话,但也不会摆架子。
挺礼貌随和的一男生。
但他的礼貌随和此时此刻却成了她的烦恼,两人是前后桌,加上之前在医院见过,撞见了又不可能假装不认识。
只能硬着头皮和他一起走回一班的教室。
两人一路无话,为了防止气氛太过尴尬,苏雨晴时不时和他尬聊两句:“昨天物理作业好多,你做完了吗?卷子第三大道大题动能好难啊……”之类的。
当她问第一句时,周时深便把耳朵塞着的白色耳机取下来,关停ipod,把耳机线一圈圈缠绕在机身上,随后一一回应她的问题,
“嗯,是有点多,做完了。”
“动能那道题,子弹在进入木块之前的动能可以用动能公式,也就是 E=1/2mv^2来计算……”
少年总是有着超出同龄人该有的礼数和教养,苏雨晴盯着他手上他为听她说话而关停的ipod。
内心直呼救命。
他还不如戴上耳机呢。
苏雨晴不是话唠,从小到大,只敢待在母亲圈定的,她认为安全的社交范围。
对于异性交往,她时刻谨记母亲教导的,女孩子要自尊自爱,懂得矜持。
所以无论对方多优秀,也绝做不到主动示好。
在社交方面,显然周时深也和她一样,不会过分自来熟,但也不会把人晾在一旁。
现在的无话找话显然已经超出她的能力范围。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苏雨晴的错觉,总感觉男生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手上提着的那袋小笼包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回到一班的教室时是六点二十分。
班里空无一人。
只能听到教室后方黑板上的挂钟滴答滴答作响。
苏雨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打开袋子,盯着小笼包,突然意识到,周时深刚才在二饭并没有买早餐。
所以他是原本打算去二饭买早餐,却因为撞见她,为了给她讲解物理题,被迫一起走,连早餐都没买?
所以他是因为肚子饿才一直望着她的小笼包?
………
倒也不必这么客气吧?
看来今天得先对不起珊珊了。
深吸一口气,苏雨晴转过身,把两袋小笼包搁在周时深的桌上,“哈喽~我有两袋小笼包,一袋加了辣,一袋没加辣,你选一袋呗。”
正在看书的周时深放下书,“不用,我吃过了。”
苏雨晴把两袋小笼包往他眼前推了推,“别客气,我刚见你没买早餐,而且你还教了我一路物理,你拿一袋吧,要不然我会怪不好意思的。”
“好吧。”周时深挑了一袋没加辣的小笼包,语气听上去有些无奈。
苏雨晴见那袋小笼包被搁在一边,男生继续拿起书看,她把袋子里的竹签抽了出来,递给他,“你不吃吗?小笼包凉了很难吃哦。”
怎么能让教她一路物理的周时深饿肚子。
见周时深没搭话,还是无动于衷,她索性往袋子里插了个小笼包,直接怼到他面前:“试试吧,二饭的小笼包很难买,去晚了都买不到。”
“行。”
大概是被她的锲而不舍给打动,周时深接过她的竹签,往小笼包咬了一口。
见周时深终于肯吃早餐,她舒了一口气,罪恶感减轻了些,转回到自己的座位。
一手翻开单词书,一手插起小笼包。
变态辣充盈口腔,刺激神经后压力倏地释放。
单词“analyze”同时输入脑海。
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吼!模范生周时深在班上吃早餐!班长上梁不正下梁歪!带坏班风!要是被方丈抓到你死定了!”
身后的张桓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吓得苏雨晴手一抖,刚咽下的小笼包卡在了喉咙。
呛得满眼泪,喝了口豆浆顺气,她急急忙忙将全部早餐扫进桌洞里,惊讶地回头,问张桓宁,“方老师不许我们在班上吃早餐?”
周时深很轻地哼笑了声,搁下竹签,淡淡地说:“嗯,我刚想提醒你来着。”
苏雨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辣意呛在气管,低下头猛捶胸,险些把脸埋进小笼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