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论坛的那两天,罗雪需要驻场。她不放心家里的熊缤纷,给罗松打电话,上午未接,下午打依旧未接;罗雪恨得咬牙,无法,只能给他发信息,叫他回去看看熊缤纷,希望他的良心没有完全被狗啃掉。
晚上,她刚端起盒饭就收到了当地派出所的电话,问她是不是罗松的姐姐,要她去领人。
原因是打架。
罗雪一听电话就爆炸。此时她正在为主办方的桌布急得嘴角起泡。第二天8点就要开场了,临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位领导,现场看过之后,说绝对不能用白的桌布,要红色的,一整块、艳红色的、丝绒的桌布。场地的中央用八张大桌子拼了一个巨大的桌台,目前的白色桌布也是定制的。不过因为是白色,比较常见,厂家直接从厂里拉了一块巨幕布来。可现在临时要换红色的,大半夜的,时间这么紧,这么大的一整块布,她上哪里去找?
解释了半天,对方仍旧不妥协,一定要换成红色。罗雪到处打电话,正逢派出所一通电话来,无异于火上浇油。
她面色铁青地挂了电话,陈子东的电话又来了,问桌布怎么回事,罗雪如实相告,陈子东说他来想想办法。
电话结束,罗雪手机电量低的警告提醒。她蔫蔫地看着手机,觉得自己整个人电量也不足了。
她应该去派出所的,可是迈出去第一步,她心头的火仍在,问自己:我为什么要去?
每次他惹了事她都去擦屁股,第一次去,于是次次去,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去?
罗松也是成年人了,他不应该为自己的人生和行为负责吗?
正恼着,派出所又电话打来,问什么时候到。
罗雪索性说:关那里吧,不来了。
派出所说:什么?你不是家属吗,怎么不来?
罗雪一下爆发,对着电话那头无辜的民警喊道:家属又怎么了?家属就要给他擦屎擦尿吗?他最好被打死在街头。
“啪”一声,挂了电话。
大约是这种情况也见得多了,派出所电话没再打来。
此时是深夜12点,罗雪站在酒店入口偏处的小花园里,夏虫藏在黑色的绿丛中,一声一声,叫得人心浮气躁。
她坐到微凉的石凳上,脱掉让她肿痛的高跟鞋,抬起头,长夜漫漫,一片黑暗。
“这么巧啊。”忽然有人出声。
罗雪转过头,一个黑影站在不远处,插着手,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她已经对王奕江的神出鬼没见怪不怪,没什么语气地说:“你怎么在这里。”
“怎么,这是你家?”
罗雪看到他只更心烦:“你别过来,不然我又吐你一身。”
“哈哈,你不说我倒是忘了,你说我们这是什么孽缘。”王奕江偏偏向她走来,“钱什么时候还?”
“欠着吧,债多不压身。”罗雪已经麻木。
“发生什么不开心的事了?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王奕江笑眯眯地问。
罗雪瞧着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呛道:“王总是有什么变态的趣味,要把自己的高兴兴建在别人的痛苦上。”
“诶,你说对了。知我者,罗雪也。”王奕江说,“也不知道是什么孽缘,只要你一不开心,我就觉得心情大好。所以我特别愿意靠近你。”
王奕江做势要坐下,可花园的石凳只能坐一个人,他恬不知耻靠过来,罗雪只能厌恶地起身。
王奕江说:“都睡过了,还怕什么?”
罗雪转头怒骂:“睡你妹。”
王奕江脸色不太好看,手指不礼貌地指她:“你这话讲得很难听。我是真的有妹妹的。”
罗雪想起王奕琪,察觉这话确实不太妥当。可这就一句戏谑的脏话,谁会当真?
她瞥了一眼王奕江,却见他冷冷看着她。
“你赶紧走吧。”罗雪烦死了。
“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知道你有多恶心吗?你当我僵尸么,那晚豌豆一样地喷射我。”
罗雪无语,不想与他纠缠,往外走去。这时电话又响起来,居然是孟磊。
这么晚了,他找她做什么?
她迅速按了接听,孟磊抽搭的声音传来:“罗雪姐姐……对不起……”
她忙问道:“怎么了,小孟?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在派出所……我和人打架了……”
“什么?”她心头一惊。孟磊是一个内向且乖巧的孩子,他怎么会和人打架,还打进了派出所?他不是在家里吗?如果他进了派出所,那熊缤纷呢?家里什么情况?一连串问号跳跃式地冒上来,罗雪只觉得后背一阵冷汗。
“你在哪个派出所?”罗雪脱口而出,“我马上回来。”
她做好今晚通宵工作的准备,匆匆和同事交代了两句,确保明天6点前会回到酒店,慌忙开始打车。
凌晨一点,驾驶员少得可怜。罗雪等位1/1,可这个1就是迟迟不来。
晚风灼热且黏糊,罗雪焦灼地看着手机。
王奕江仍坐在那个石凳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他听到了她全部的对话,大概知道了什么事。
他拿出钥匙,有一搭没一搭地按着开关,汽车“啾啾”地响,车灯一闪一闪。
生怕这个世界有人不知道他有辆车。
终于,罗雪忍不住回头问道:“大半夜的你是不是有病?”
王奕江大笑:“和你有什么关系?”
罗雪说:“扰民!”
“我打算回市区了,试试车况是不是良好,有什么问题?”
“你真是……有病!”
王奕江并不生气,他也没立刻走。他放回钥匙,开始刷手机。
他在等,等她开口求他。
猎奇的心理和征服的欲望让他在深夜毫不犯困,哪怕坐在这蚊虫叮咬的石凳上也没关系,他有种嗜血的兴奋。如果罗雪开口,他可以屈尊纡贵稍她一段,甚至还想跟她一起去看看,因为他对她鸡飞狗跳的生活很感兴趣,他可能是有些变态,他想知道别人是怎么过活的,生活有没有比他更狗血。
最近生活很糟,可能一直都很糟,在他四年前得知一些真相和秘密的时候,他人生无休止的痛苦就开始了。现在,王奕琪又病了。刚刚他从酒店大堂出来,是宴请完北京来的专家。专家告诉他,王奕琪的病要尽快找到肾源,她本身身体就比较弱,不适合长期拖下去。与此同时,郊区的疗养院里却传来相反的消息,说他的父亲又醒来了一次,这次时间比之前都久,这是很好的消息。上午开会,他的姑姑王明珠说到今年地产业务下滑,要急需尽早进入旧城改造的市场。会后又和他长谈,说她还有三年就要退休,他父亲当年一起创业的几位臣子仍旧虎视眈眈,不少人的孩子也在雪明集团任职,甚至还有在机要部位的,他需要拿出成绩来稳固他未来的位子。
还有,王明珠隐晦地提到,要注意影响,不要传出不利于家族声誉的事情。
听到最后一句,王奕江冷笑一声:“王建国的婚外情就是这个家最丢脸的事,还能有什么别的?”
王明珠默了下,问:“王奕琪最近身体怎么样?”
王奕江答:“不太好。”
王明珠没说什么,起身留下一个信封,冷声道:“处理好这件事。”
王奕江打开信封,上面赫然是王奕琪在地库和他接吻的照片。
他背上出了一阵冷汗。
王奕江出了酒店门口,抽了三根烟,缭绕的烟雾中他听到罗雪的声音。他就着罗雪的声音抽完第四根烟。抽完烟他的烦心事好像淡了些,原来这个世界上,让人心烦的、乱七八糟的事这么多。
不止他一个。
他盯着她的背景又抽了两根烟,下定某个决心,他从草丛的阴影中现身。
他故意逗她。听到她要着急赶回去,他来了兴趣。她那么犟,恰好他最喜欢玩儿追捕的游戏,他想看她能犟多久。他极为渴望且期盼她向他低头臣服的样子,这样可以大大地成全他的胜负欲和成就感。
罗雪依稀又打了几个电话,看样子都没有接通。
王奕江心里开心起来。
他决定推她一把。
他站起身,自顾自地说道:“我要走了。”
罗雪充耳不闻。
王奕江从她面前路过,夸张地显摆车钥匙,再次放肆地摁响汽车。他走了两步,装模作样地退回来:“我回市区,你要一起吗?不用太贵,正常价格2倍就行。”
“你快滚吧!”罗雪忍无可忍。
王奕江耸耸肩,很受伤的样子:“好吧,好心送你,总是被拒绝。”
罗雪翻白眼。
王奕江哼着歌,用食指转着钥匙走到车边,拉开车门,长腿一迈,利索入座。
发动机轰轰启动,疝气大灯瞬间照亮黑暗中飞舞的蚊虫。
汽车经过罗雪,王奕江一脚刹车,降下车窗,吊儿郎当:“最后一次机会,走不走?”
“走”字还未说完,罗雪的包一下扔进来。她大力打开车门,又“砰”一声关上。
“给你三倍价格,2点之前把我送到关山路派出所!”她咬牙切齿地说。
“哈哈!系好安全带!”王奕江点开《今天是个好日子》,飞快地发动了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