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际平主持的会议,是幸福小区拆改前的项目意见征集会。
会上不但有本市的房地产商,也有外地的房地产商。一位姓黄的科员向大家介绍了幸福小区的概况,吕胜男作为小区代表提了几点诉求,最后穆际平发言,做了陈词总结。
会议结束后,吕胜男跟罗雪说:“晚上吃饭。”
罗雪问:“和谁?”
“我们业委会请穆际平。”
“他?”罗雪意外地看着穆际平的背影,“他来吗?”
“来的。广汉路80号老家私房菜,晚上6点,包厢888,别迟到。”
若不是穆际平,罗雪肯定是不会去吃饭的。她这两天肠胃不不太好,吃得都很清淡。但穆际平要来,罗雪不忍心缺席。
她提前了到了包厢。此时只有业委会的几个人在打牌。吕胜男见着她,把她拉到一边,看看菜点得如何。今晚吃饭总共六个人,吕胜男点了10道菜,还备了两瓶茅台,罗雪没说什么,吕胜男正要去下单,罗雪补了句:“跟厨房说,所有菜不要放葱。”
吕胜男诧异:“穆处长不能吃?”
罗雪顿了下:“……是我不吃。”
吕胜男颔首走了。
钟毅看罗雪站一旁,便起身道:“雪姐姐你来,我不打了。”
“你们玩儿啊。”
“你来你来。”钟毅将她摁到座位上,“斗地主会吧?”
“会。”
“好,摸牌。”
这一轮是罗雪的地主,最后还有四张牌的时候,罗雪正打算出一对,忽听得身后有人说:“出这个。”手指指向“A”。
罗雪回头一看,手指的主人正是穆际平。
她不知他什么时候来了,也不知他看了多久,还未回神,对面人叫不公:“穆处偏心,只给美女当军师。”
穆际平但笑不语。
罗雪再次确认:“这个?”
“嗯。”穆际平点头。
罗雪甩出一张单牌:“方块A。剩三张。”
对面人思考两秒:“小王。”
罗雪毫不犹豫:“大王。”
“那完了,她手里剩的是一对。”对面人哀嚎。
罗雪笑吟吟地放下手中牌:“一对10。各位,我先走了。”
她拍手称快。
“好了好了,牌打完了,别让穆处久等,我们开席了。”吕胜男要喝道。
众人就座,穆际平自然是主位,吕胜男把罗雪也安排在穆际平旁边。罗雪推辞,吕胜男打趣说:“你也是我们小区的福星,坐那里是应该的。更何况你和穆处是校友,坐在一起也方便叙家常。怎么,是瞧不起我们小区,还是瞧不起穆处?”
罗雪不再扭捏,笑道:“不敢不敢,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晚宴既然带了茅台,喝酒是免不了的。罗雪不怕喝酒,她发现穆际平酒量也相当不错,一个小杯见了底,他依旧面色平静、思路清晰。话题先是谈到幸福小区的拆改建,显然穆际平和吕胜男对今天白天的会议都很满意,至少确定了五家房地产商都有意愿参与进来。
“现在就是等他们提交报告了。”穆际平道,“看看他们都有些什么点子。”
“老百姓最关心的还是钱的问题,”吕胜男和他碰了一下,“穆处,我这里代表小区居民还是得跟您提,尽最大可能地不要让老百姓掏一分钱。”
穆际平说:“我知道这是最核心的利益,政府一定会尽最大力量从中斡旋。开发商也是要有东西可图,你们要做好准备,肯定要让出一些利益。”
“这些我在今天的会上已经表态了,可以拿出一定比例的新建住房给开放商做商品房。”
穆际平低头不语,半晌,道:“有没有想过再给一些给政府,做木安市首批共有产权的住宅?”
吕胜男意外,之前没听穆际平提过此事,眉头一皱,问道:“那容积率还够吗?我们小区自己能保证吗?”
“首先是保证小区现有的住户,然后再看其他的。”穆际平道,“我提出这点,是考虑到木安市没有任何一个政策能适用于你们。市里的态度是支持的,但因为没有先例,政府也只能是穿针引线,做把关功能。如果你们能让出一些房子,给政府做共有产权,或许会有一些政策倾斜。”
吕胜男低头不语,穆际平只是探探她的口气,于是说:“吕主任别担心,这只是我的个人想法,不代表政府。”
吕胜男道:“我自然知道穆处长是为了我们小区着想,这件事提得也有道理,我们得回去商议商议。既然聊到这,我还想问问,如果实施拆改建,这一两年的功夫里,我们小区的居民去哪里住?”
穆际平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正预点燃,瞧见罗雪坐在旁边,又将烟盒放下。对面有人眼尖,点了打火机过来,穆际平摆手笑说:“室内场所不抽烟,要被罚钱。”
罗雪认识的穆际平是不抽烟的。他拿出的那包玉溪只剩一半,显然在她不知道的时间里,他也抽起了烟。
她目光回到穆际平脸上,听到他说:“小区居民的安置确实是大问题。最理想的答案是开放商承担这部分钱,组织工作交给政府。下午我还在和建设局的黄处长聊,这件事,拆建的时间也很关键,宜短不宜长,我们想把这件事控制在一年之内。”
“一年之内?”吕胜男显然被这个答案吓了一跳,“这么短,质量能保证吗?”
“目前有技术可以做到。”穆际平道。
“什么技术?”吕胜男问。
“预制装配。”
“预制装配技术在国内已经很常见了,”罗雪忍不住插嘴,“这个时间太短了些吧。”
“如果没有地下室,这个时间是够的。”穆际平说,“我给你们发个文章推送。”他手机里翻了翻,一时没找到那个推送,说道:“稍等,我找一下。”
吕胜男却打断他:“穆处长,装配式技术我有了解。这和有没有地下室是两码事。且不说技术的事,我们的小区没有地下室,停车怎么办?既然都新建了,不修停车场吗?”
穆际平倒也不急,说道:“这事儿有研究的空间。你等我把文章发给你看。”
吕胜男不好再坚持这个话题,转动桌盘说道:“来,穆处,吃点鲈鱼。这家清蒸鲈鱼做得不错。”
她一边说一边给穆际平添菜,穆际平瞧见那鲈鱼上没有葱,吕胜男也瞧见了他的目光,解释道:“我们小雪不能吃葱,所以我跟厨房说没放,但不影响口感。穆处见谅。”
穆际平看了眼罗雪,没说什么,淡淡笑了笑。
他以前是不吃葱的。
但现在也没那么多忌讳了。
罗雪不知怎么回应他的目光,不敢抬头,低头吃菜。
结束时候并不晚。吕胜男问穆际平怎么回,穆际平说家住不远,散步回去。吕胜男不再多问,和大家一并走了。
等到罗雪上了厕所出来,酒店大堂已经空空如也。
席间吕胜男提起他们是校友的话题,穆际平始终没有说过他们曾经一起支教过。穆际平不说,罗雪也不好自己提。她想,穆际平现在的位置需要避嫌,如果表现出和某人关系太好,并不是好事。就像罗雪知道明明是穆际平不吃葱,但她也只能说是自己不吃。虽是这样安慰自己,罗雪心里还是有些失望。
正想着,走到酒店外前坪,却见着一熟悉的背影站在路灯下,头顶烟雾缭绕。
“穆学长,”罗雪快两步走上前,“他们走了?没送你?”
穆际平说:“我让他们走的。我说等下我散步回去。”他笑了笑,示意手里的烟,“其实是烟瘾犯了,想抽两口。不介意吧?”
“没关系的,”罗雪想起他席间想抽又忍住的场景,“吃饭抽烟不算什么,我早习惯了。倒是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穆际平吸了一口,没正面回答,淡淡说:“压力太大吸两口。”
烟雾被缓缓吐出,路灯下,他的面目云蒸雾罩,不太真切。
就这一刹那,罗雪感觉眼前这人和当年那个支教的穆建平,像,又不像。
没来由的,罗雪忽然问:“你不开心吗?”
穆建平看了她一秒,问:“什么?”
“……没什么。”罗雪察觉到自己的唐突。
穆建平似乎确实没有听清,也没有追问,吸了一口,问罗雪,“席间我没说我们一起支教过,你心里会不会有想法?”
罗雪口是心非地说:“我能理解。”
穆际平看了看罗雪:“这件事其实本身没什么。但我刚调回政府,接手幸福小区这件事,而你正好又在跟踪调查这件事,我想了下,支教的事就不要提了。不然,到时候有人通过你跟我说情、或者是想办事,你很难做。”
“说情?”罗雪第一反应想到吕胜男。
“不知道,我希望没有。”穆际平走到一旁垃圾桶,摁了烟灰,再转身回来,瞧见罗雪还站在路灯下等他。
他问:“你怎么走?男朋友来接吗?”
“没有没有,”罗雪摆手道,“我没男朋友,我自己地铁回去。”
穆际平笑道:“怎么不找一个?”
“太忙太忙,没这功夫。”
“我看席间那个小钟不是挺好?”
“什么?”罗雪略有吃惊,他怎么看出来的,“穆学长别乱开玩笑。”
“我随便说说而已。”穆际平还是笑。
“那你呢……”罗雪忽然鼓起勇气,问道,“你怎么回去,你的……”
话未说完,穆际平的电话已经响起。
他按了接通:“我在路边,好的,那我过马路过来……”
他语气平缓温柔,不似和政府驾驶员说话,那头仿佛是个女声。
“有人来接你吗?”罗雪盯着他问。
“嗯,我去对面等,这边不好停车。”穆际平道,“你往那边?要不要送你一程?”
“不用了,”罗雪想起他打电话的语气,鼓起的勇气像被针戳破的气球。
她摇了摇头,勉力掩饰内心的失落:“地铁很近的。我往那边去了,再见。”
“好,再见。”穆际平颔首,往街对面走去。
这是一条城市支路,不宽,走过去也就10来米。
很快,一辆红色的保时捷在路边停下。他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罗雪看着那辆车,顿时怔在路边。
轰隆一声,夏季惊雷。毫无征兆的,瓢泼大雨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