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王奕江,男,汉族,31岁,木安市人。大学学历,无党派人士。

现任雪明集团副总裁,雪明地产公司董事长、明江科技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江琪智能技术有限公司法人代表、执行董事、经理。

人物关系:

父亲:王建军。原雪明集团总裁。八年前病退。

姑姑:王明珠。现任雪明集团总裁。终身未婚,无儿无女。

妹妹:王奕琪。同父异母的妹妹。自由职业者。

罗雪翻阅着王奕江的资料,张佳颖正好路过看见,停下来,搭着她的肩,笑道:“哟,对王总很感兴趣?”

“我总得查查这王总到底何方神圣吧?”

“想知道你问我啊。”

“你知道什么?”

“呐——”张佳颖指着屏幕上“王建军”那一行,“你知不知道这个病退,有很大的信息量?”

“说说看?”

“雪明集团是王建军创办的,你知道的吧?”

“废话。”

“王建军的原配叫张菊,也就是王奕江的母亲。张菊是当时木安市规划局局长的女儿,雪明集团做地产起家,和他老丈人家的背景有很大关系。”

“官商结合。”罗雪道,那个年代,司空见惯。

“王建军和张菊在王奕江十几岁的时候离婚了。离婚后王建军很快再婚,第二人老婆叫陈岚,而且有了个女儿,王奕琪,注意,重点来了——王奕琪只比王奕江小六岁。”

“王奕琪是陈岚带来的?”

“不,是王建军亲生的。”

罗雪眨了眨眼,明白了:“你是说婚外情?怪不得离婚。”

“陈岚没几年在一次车祸中去世了,后来王建军身体每况愈下,对外宣称是年轻时候太拼、积劳成疾,我听到坊间有个说法——”

“什么?”

“重金属中毒。”

“人为的?”罗雪一惊。

“不知道。有人说是张菊弄的,有人说是仇家弄的。像王建军这样的人,树大招风,即便是自己没做坏事,想弄他的人也很多。但这种慢性的中毒,肯定是亲近的人弄的。王建军说是病退,其实一直住在木安市远郊的一个私人高档疗养院,已经是半植物人状态,就这么躺着。”

“这瓜……可真大。那雪明集团呢,现在谁掌舵?”

“王明珠。王明珠是事业型女强人,一生未婚,也没有子女,王建军把家业交到她手里是放心的。”

“为什么不直接给自己的子女?那个时候王奕江也——”罗雪算了一下,“呃,才二十三,这么大个集团,是年轻了点。”

“王明珠没有子女,雪明集团迟早都是王奕江的。”

“为什么不是王奕琪的?”

“王奕琪好像身体不太好,在江边开了一个画廊,做自由职业。你想想,你要是有这么一个哥哥,享受生活就好了,还打拼什么。”

“投胎是门技术活。”罗雪感慨道。

张佳颖笑起来:“所以王总这一单真的是很大一单,跟下来我们今年都不用搞别的了。”

罗雪头痛应道:“……好。”

罗雪不喜欢应酬,也不擅长应酬。

但做这一行难免。特别是现在新闻行业难,为了稳住像雪明集团这样的长线大单,刘昌平经常使唤单位的美女吃饭喝酒。甲方往往是男性,男性最喜欢在酒桌上彰显他们高高在上的地位感和征服欲,罗雪时常感到不适。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想起大学时候有人跟她说的:做新闻一定要接地气。

接地气。

这么多年,罗雪一直在寻找“接地气”与“坚守自我”之间的平衡关系。没人告诉她怎么做才是接地气,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不是“接地气”,是深陷泥沼——已经不能再接了,再接,她就要被泥沼吞没了。

晚上,罗雪准时抵达包厢。

屋里已经坐了几位,除了王奕江,罗雪其他一个人都不认识。落座之后,罗雪很快搞清楚状况——王奕江做局请主位那位张总,周围一圈都是陪衬,罗雪是陪衬里最陪衬的那位。离主位最远,倒也落得清静。就这样吃了半场,相安无事,罗雪出去上卫生间,回来推门而入,却被人点了姓名:“是的是的,就是那位作者,写《一个人守一座城》的作者。”

说话人正是王奕江。

紧接着,整个包厢的人都齐刷刷地把目光落到她身上。

她尴尬地笑了笑。

张总举杯站起来,油光满面:“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忽略了我们大美女记者。”

罗雪摆手应承道:“哪里的话哪里的话。”

“别问哪里的话,先喝这里的酒。”王奕江亲昵地责备罗雪,像是早已与她熟识。

罗雪被架起来,只好端起位子上的酒:“谬赞了,张总。”

“我先干为敬。”张总先一步喝掉。

罗雪也只有皱着眉头喝了。

周遭立刻起哄起来。

“罗记好酒量。”王奕江惊讶道,“都说报社出女中豪杰,果然不一般。”

“不行不行,”罗雪做着无谓的挣扎,“这是最后一杯了,我不能再喝了。”

“海量的人都这么说。”王奕江立刻走过来,亲自给她满上。

酒杯中盛满透明的白酒,发出诱人的酒香。

罗雪看了他一眼。

他也看了她一眼,还对她人畜无害地笑着。

“罗美女不要因为王总帅就只看他啊。”身边有人起哄。罗雪依稀记得他是张总带过来的人,好像叫林总。

林总端起酒杯:“我也敬罗大美女一杯,欢迎大记者来我们公司调研,给我们也写一个10W+的爆款出来。”

罗雪谦虚地解释道:“我那篇文章是赶巧了……”

“再说就是看不起我们这些暴发户了。”不等罗雪说完,林总一口干完,还把酒杯倒过来,一滴不剩。

罗雪只有跟着喝掉。

周遭又是一顿喝彩。

王奕江倒酒的手再次伸过来,罗雪眼疾手快,轻轻挡住。

王奕江看了眼张总,佯装愠怒:“这么不给面子?”

罗雪面色桃红,烟波转过去:“王总就这么明目张胆地灌我,到底是何居心?”

王奕江微微一愣,没想到罗雪还有这幅面孔,顿了下,凑近笑道:“你说我有什么居心?”

罗雪侧过身,捂头坐下:“我脑子晕了,我想不出来。”

一桌看好戏的人哈哈大笑。

罗雪不肯再喝,一位李总怜香惜玉,说:“好了好了,让罗妹妹休息一下,我们先继续。”

身边有人跟她说话:“罗记酒量很好啊。”

罗雪认得他,发布会那天站王奕江身边的陈总监。酒席上他话并不多,大多数时候是在帮王奕江挡酒。

“我不行的。”罗雪还是老腔调。

“刚刚两杯,加上之前喝的,你脸色只是微微红。”

“喝不了的人才会这样。”

“我和王总久经沙场。”他微微一笑,“能喝的人都这样,深藏不露。”

罗雪不和他争辩,吃了口蔬菜。

“南二环的幸福小区你还在跟踪吗?”他又问。

“在啊。”

“进展如何?”

“搁浅了。你看过那篇报道?”

“看过。当时王总转发到我们群,让我们每个人都认真看三遍。”

“还有这事?”罗雪侧目。

“是的。”陈总监喝酒上脸,耳朵根部都是红的,“真的写得很好。很客观。”

“谢谢。你们对这事有想法?”罗雪想到他们也做房地产开发的。

陈总监又是微微一笑。酒喝得多,但话并不多。

“你和吕胜男熟吗?听说业委会这么热心,是有回扣的?”陈总监问。

“那没有的。”罗雪立刻纠正,“我确实和吕主任很熟,但他们确实都是义务的,没有拿一分钱。这点我可以保证。”

“保证什么?”有人插话进来,“和小帅哥聊这么开心,聊什么呢?”张总举着酒杯走过来。

“我们正在聊南二环那个小区。”陈总监起身道。

“和美女聊这些干嘛?”张总喷着酒气,“没有情调。小罗,你年纪轻不要被皮囊迷惑,这种小白脸,”他指着陈总监,半笑着开着荤玩笑,“好看不中用,也不懂风情。我虽然年纪大,但是我懂风情。”说着就要过来搭罗雪的肩。

罗雪顺势拿酒杯:“张总说得对。”

张总手落了个空,本有些不爽,但罗雪赶紧碰了他的杯:“张总,先敬您。”说完一口喝掉。

张总愣了愣,紧接着大笑道:“女中豪杰,我喜欢!”又大声喊,“小王,小王呢!”

王奕江从旁边冒出来:“我在呢,张总。”

“你别走了,你站这儿,给我给罗美女满上,”张总颐指气使,“今天要喝个够!”

……

两个小时后,张总被抬上了车。

临走前,他还不忘指着罗雪的方向念念有词。

“你猜他在说什么?”有个声音飘过来。

罗雪不回头也知道是谁。

“搞不好是还在约你下次喝酒。”

夜晚的冷风有些冷,她意识还在,但是脑子有点发晕。

罗雪说:“关我屁事。”

身后轻笑了一声,又问:“你怎么回去?”

罗雪:“关你屁事。”

“喂,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好歹我亲自给你倒酒那么多杯。都是茅台。”

罗雪转过头,王奕江的脑袋就在眼前,酒桌上他安排这安排那,自己反倒没喝什么,脸上的红色此刻已经消退不少。

罗雪冷笑道:“王总这么说就有意思了,把我灌醉了有什么好处?”

“你不是还没醉么?”

“要是醉了呢?”

“醉了自然就知道。”

“无聊。”

“可也不聊了这么久。”

罗雪不再搭理此人。

酒店门口,陆陆续续有人出来。

“你怎么这么厉害,直接把张总干趴?”过了会儿,王奕江又跟她说话。

罗雪低头看手机。

“你酒量到底有多少?”

夜间打车人多,她等的车迟迟不来。

罗雪始终不说话,王奕江终于说道:”刘昌平说让你来表达报社的诚意,我没看到诚意有多少。”

罗雪这才说:“酒量有多少,诚意就多少。”

“所以酒量有多少?”

“今晚你不看到了?”

“明显你没到位嘛。”

罗雪抬起头,直视王奕江的眼睛,忽然挑衅地笑道:“要不找个机会试试,王总?”

王奕江一愣,继而大笑道:“好啊,我最喜欢挑战!你来定时间地方!”

而就在这时,王奕江身后的红绿灯处,一个男人的侧脸一闪而过。

罗雪立刻恍惚起来。

王奕江见她沉默,笑道:“怎么不敢了?刚刚不还豪情万丈?”

罗雪置若罔闻,仍盯着远处的人行道。人来人往,陌生的面孔匆匆而过。

幻觉吧。

这么多年了,偶尔听到一两句消息,像风一般缥缈,还不如梦里的真切。

这时,王奕江的车到了,陈总监从副驾降下车窗:“王总,走吗?”

王奕江伸出手指在罗雪前面晃了晃:“女侠?我送你?”

罗雪回过神来,条件反射地避开王奕江在她面前放大的脸,再一次拒绝:“不用了,我车到了。”

王奕江也不勉强:“好!记得喝酒的事,一言为定!”

他大步走向奔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罗雪的车十五分钟后才姗姗来迟。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熊缤纷早已睡下。罗雪没有开灯,借着外面昏黄的城市灯光,客厅角落似乎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她停住片刻,认出来人后,立刻打开了客厅的灯光。

白光如日,人影无所遁形。

“你在干嘛?”罗雪大声呵斥。

罗松转过身,见到罗雪,先倒打一耙:“你开灯想要吓死我。”

“你回来做什么?”角落的木柜子,是熊缤纷习惯性放钱的地方。

“这是我家,我回家有什么问题?”罗松吊儿郎当地在沙发上坐下。

罗雪走过去,果然第三格的信封空空如也。

血气一下涌上脑袋:“妈平日里就这么点零花钱,我怕她饿着放这里的,这点钱你也偷?”

罗松跳起来:“什么偷?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了?你讲话怎么这么难听?!”

“你不是偷,那你刚刚鬼鬼祟祟地在干?”罗雪说着就要去搜罗松的身。

罗松闻到罗雪身上的酒味:“你好意思说我,你一身酒味这么晚才回来,你干嘛去了?”

“我是工作!”

“工作要喝酒?鬼才信!”

“你以为我想?!”

“好了好了,见面就吵,烦死了,一会儿妈也被你吵醒。我走了。”

“你去哪儿?”

回答她的只有关门声。

罗雪站了很久,忽然觉得头好痛,是喝酒的痛,是喝酒后吹了风的痛,也是喝完酒吹了风还和罗松吵架的痛。

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忽然楼上“叮咚”一声,似有什么重物落下,接着男女的对骂、小孩的哭啼接连响起,她揉了揉太阳穴——楼上萍萍家又开始吵了。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手机收到一条简讯:

罗雪姐姐,你好!这个月的补助已经收到,谢谢!昨天测了身高,阿奶说我又长高了,现在有165cm,快和你一样高了。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我前两天梦到你了,梦到你和穆哥哥再一起来看我们,教我们读书。我很想你们。小孟。

罗雪看了这条短信很久,内心逐渐安静下来。她总是在夜晚收到小孟的短信,因为他要走很远的山路,吊过杨江,才可以在有信号的地方给她发信息。

她想起杨江的夜晚,安静、舒畅,有风,带一点点江水的湿润,天很大、地很大,大到人感觉不到自身的存在。她慢慢躺倒在沙发上,枕着这条短信,竟就这样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