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意思

北方的雪洋洋洒洒,一茬又一茬,才开了窗没多久,窗棂上已然覆了一层厚厚的白。

长公主立在窗边,任由寒凉入骨的风扑打自己面颊,却无回屋的意思,只要一想到她那尚在远方受苦的孩子,她便寝食难安。

乔嬷嬷递上重新灌了热水热乎乎的汤婆子,力劝:“殿下还是回屋吧,这么吹可不行,世子还没回,您可得保重身体,等着以后和世子团聚呢。”

以后,又是何时?

一年复一年,皇帝至今未曾松口,只道让孩子想明白,他到底错在哪里,又该如何悔改。

错?她的孩子何错之有?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他自己捕风捉影,疑神疑鬼,仅凭一首打油诗就怀疑自己的亲外甥有不臣之心,如此心胸狭隘,又哪有明君的样子。

长公主身子未动,只问皇后现下如何,可有出外走动。

乔嬷嬷摇头轻叹:“许是天气冷了,大雪冻人,皇后仍旧在殿内歇着,如无必要,谁也不见,皇上过去了,也是草草小坐一会儿就走了。”

自从太子在南边出事后,皇后受到的打击过大,变得异常消沉,往常还算勤快的人,渐渐地不爱管事了,手头的宫务一件件地分给下面的妃嫔,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只要下面的人没出大乱子,她是绝不插手的。

要说皇帝没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可太子也是皇帝的孩子,太子没了,皇帝心里也不好受,将心比心,这几年,皇帝还算迁就皇后,她想如何就如何,只要别闹出大乱子就成。

可这迁就又能迁就多久呢,再过个几年,有了新的太子,皇帝又还能不能记得依旧寻不到尸骨的前太子。

天家的人,说有情,也薄情。

是以,大家都觉皇后这么做不行,得振作,趁着还能生,赶紧再生一个,巩固自己的地位最是要紧。

毕竟愉贵妇可是虎视眈眈着呢,本就有一儿一女,肚子里这个,若又是个男娃娃,皇帝的心不偏都不可能了。

然而皇后最不想听的也是这话,国公爷这个亲哥哥劝了都没用,旁人也再说不得什么。

长公主是皇后的嫂子,亦是她的大姑姐,分量够重,但身为女人,长公主也懂皇后的苦,自己的儿子在外面活得好好的,长公主都觉心神难宁,时刻记挂,更不说太子殒在了外头,至今尸骨难寻。

周婶这一回,信回得太慢,长公主忍不住多想,是不是孩子在那边遇到事了。

可她已经知会过江州那边的官员,他们理当心中有数,谁又敢造次呢。

长公主把亲信唤来,吩咐道:“给胡晟去个信,叫他多去看看孩子,孩子有个什么事,也能及时帮着解决。”

殊不知,陆世子这边遇到的事,却是胡晟解决不了的,胡晟来了,他只会更烦。

胡晟好酒,仗着自己辈分大,不把自己当外人,一到了衙内,就亲切地唤陆盛昀贤侄,然后充满慈爱地把孩子仔仔细细地打量,还好,没胖没瘦,又高又白,依旧是那个足以迷倒万千少女的俊美世子。

胡晟少时倾慕长公主,不必长公主嘱托,他也分外留意陆盛昀的衣食寝居,待把下人遣退了,只留二人,胡晟边饮酒边问:“近来穗县如何,可有不长眼的惹事,不管有什么问题,贤侄但说,手头人手不够,也只管开口,你胡叔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兵。”

江州十县的兵力都在胡晟掌控内,他确实有这个能力,放这个话。

然而陆盛昀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打发走眼前这个爱把酒当水喝的大叔。

最终陆盛昀短短两个字否了男人的好意:“尚无。”

胡晟盯着年轻郎君瞧了许久,再问:“当真无事?”

陆盛昀耐着性子:“无。”

这脾气,也随了长公主,可真是够大。

胡晟暗道自己也是贱,就爱上赶着看人冷脸。

几杯酒下肚,胡晟心又热了起来,拉着陆盛昀,也不管他爱不爱听,笑呵呵道:“贤侄若没事,我这倒有一桩,想让贤侄参谋参谋。说来也怪难为情的,你婶子离世也有好几年了,孩子都大了,娶的娶,嫁的嫁,剩我一个老头,孤苦伶仃,其实说老,也不算太大,刚过四十,也才不惑,这不寻思着,想找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女子做个伴,后半生也有个寄托,你说是不是。贤侄这里若有合适的人选,也可以帮叔叔我保个媒,贤侄的眼光,我是相信的。”

陆盛昀小口饮着酒,胡晟几杯入腹,他一杯尚未饮尽,待胡晟厚着脸皮把话说完,他才转头对男人道:“胡叔这回来穗县,难道不是视察兵防的?”

胡晟一愣,随即哈哈道:“你胡叔心大,一心几用,够的。”

陆盛昀唔了声,将杯中残余的酒饮尽。

做什么美梦,他这里可没合适的人选。

前院迎客,后院也没闲着,周婶一大早就赶到陶枝小院里,郑重其事地同她交代:“这几日莫往前头走,把孩子看好,还有那头豹子,最好关一关,莫让它跑到前头,惊到了贵客。”

可不能让胡大人瞧见这对母子。

江州总兵,管辖着一州所有的兵马,数一数二的大官,确是难得的贵客。

陶枝对陆盛昀的身份愈加好奇。

要知道,这样的大官下来视察,各县哪个县令不得带着所有官差出城迎接,诚惶诚恐,毕恭毕敬。可唯独这位陆大人不急不慢不卑不亢地,连城门口也不去,只在县衙门口接了下,也没准备隆重的歌舞盛宴,就只备了一桌几个菜。

几个菜来着,反正不多。

周婶走了没多久,明鸢又过来了,才把前头酒席收拾了,又把客房收拾了一通,止不住的埋怨:“这位大人真是越发能喝了,也不怕喝多了,把身子喝坏了。”

陶枝终是没能忍住好奇,不经意道:“想必总兵大人和大人私交不错,这才毫无顾忌地畅饮。”

“何止是私交不错,”明鸢才起了个头,赶紧打住,再把陶枝上下打量一番,想起胡大人醉意熏熏嘀咕的那些话,不由得道,“我认真问,你认真回,你对我们陆大人,到底有没有意?”

若无意,还不如趁早去寻别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