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龙吐息,烈焰燃过,城墙俱为灰烬。
喧嚣的血蝙蝠将天边一角占据,白日宛如黑夜;死去的百姓挣扎而起,空洞糜烂的脸上只余漠然。
沼泽中缓缓钻出黏腻怪物,满是吸盘的触手不断滴下窒息刺鼻的毒液;森林中,成群的血狼与巨型毒蛛相伴而行,幽灵隐匿其中,为又一无辜生命的陨落而喜悦不已。
……
“在赫莱兰德大陆中,并不只是存在着人类和魔物……”
切尔西娅猛然睁开眼睛,心口的剧痛似乎仍有余感,满目的炼狱瞬时化为乌有。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感受到马车一个剧烈抖动,对面的丽莎捡起掉在地上的书本:“小姐,做噩梦了吗?”
她说着,满眼担忧地望着她:“若是被王城那些家伙得知你……”
她没说完,忍不住发抖,却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下来,安慰道:“没关系小姐,他们也怀疑不到你头上。”
切尔西娅愣住了。
她恍惚了许久,看着面前明明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少女,却强撑着坚强来宽慰她的丽莎。
丽莎,她眼睁睁看着被王家侍卫铁剑贯穿的丽莎,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
她猛地低头,去看向丽莎被铁剑刺穿的心口,却发现那里衣物完整,没有丝毫刺破的痕迹。
等等,她不是也……
切尔西娅迅速抚上自己的面颊,她记得她的灵魂脱离躯体的一瞬,看到自己七窍流血,那鲜血蹭到欧洛德瑞斯洁白的羽衣之上,像是雪地中绽放的啼血杜鹃。
她的面颊光洁细腻,待她收回手,手臂皓白如月,丝毫未有血迹。
“……小姐?”
切尔西娅这一系列反常的举动很显然吓到了丽莎,她迅速合上书本放在膝上,握住她的手:“别怕,我们会将伯爵大人救出来的。”
“等等……”
切尔西娅喃喃道,她忽然想到什么一般,“嗤啦”一声拉开厚重的窗帘,飘零的灰尘钻入车厢。
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将一切不堪与黑暗掩盖,远处一只狼人抬起头,满嘴的血腥,向着月色长啸。
马车在远远算不上平坦的路面上疾驰,窗外密集的树木晃乱了切尔西娅的眼睛,她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可是……可是她明明七窍流血,明明不知为何会中毒而死,心口的剧痛是那样的真实,那无助的窒息感她永远也不会忘记。
所以现在这是……重生了?
可是……为什么呢?
她愣神了许久,丽莎将她这些举动归为太过于担忧陆斯恩,又宽慰道:“伯爵大人宽和仁慈,定不会做出那般毫无荣誉可言的事情,他一定是被陷害的,小姐,我们去将他救出来,再一起回家。我们会救他出来的,我们也会回家的。”
切尔西娅无言。
可是丽莎,陆斯恩承认了。
她同样不相信,明明是那样重视荣耀的哥哥,明明是教她正直善良的哥哥,却会做出这样的事。
可他亲口承认了,亲口在她面前承认了。
即使她不相信,可是在有证据、且陆斯恩承认的情况下,她能怎么办呢?
她此次来到王城,目的只是帮哥哥洗清冤屈,可是她又能做什么呢?
可她不相信。
更何况,她还不清楚为何会发生这样奇怪的事情。
她没说什么,丽莎也不再开口,给她留足了独自思考的时间,又拿起书本来继续读着。
“还有精灵和矮人,他们生活在丛林与山间,畏惧人类,不与人类往来……”
……
马车驶入巨大的城墙之下,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
城门两侧的王家侍卫整齐地站在门口,城门正中中的黑袍巫师佝偻着身影,浑浊的双眼肆意打量着这辆暗夜中驶入的马车。
切尔西娅迅速拉下窗帘,从另一侧悄悄给车夫塞了枚银币。
她不想再节外生枝了。
“你们,下车。”
苍老阴冷的声音自车外响起,丽莎紧张地攥住了她的袖子,切尔西娅拍了拍她的手,听得车夫小声说了句:“大人实在是辛苦了……”
巫师似乎很是满意,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很快,马车继续震动了起来。
切尔西娅舒了口气,待到漆黑的窗外出现了些许的光明后,她再次拉开了窗帘。
王城奢靡依旧。
同记忆中一样,在经过了宽阔肃穆的街道、歌舞升平的广场后,马车拐了两次弯稳稳停在旅店前。
丽莎为得一枚银币同车夫争得面红耳赤,切尔西娅步入店内,
老板头也不抬:“单人间五枚银币,双人间一枚金币,不议价。”
刚刚进入正好听到这句话的丽莎激动依旧:“多少?只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房间就要五枚银币?你知不知道这在别处是大半年的收入?其他旅店最多一枚铜币,装修还比这豪华许多!”
“王城就是这样,住不起就走。”老板不耐烦抬起头,而切尔西娅迅速将兜帽拉低,遮挡住了面容。
她拉住了丽莎,示意就此作罢:“我们挤一张床就好。”
店外深巷中的打斗声照旧传来。
丽莎撇撇嘴付钱,胖太太扭动着腰身从取下身后墙壁上挂着的一串铜钥匙,切尔西娅拉住丽莎跟上。
路过画卷的时候她控制不住视线瞥了眼,一脸戏谑的奥德里奇跃然画上。
切尔西娅打了个寒颤。
对她怀有恶意的人数不胜数,可敢在国王面前杀人的,除了国王本人外还有谁?
她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在临死前的宴会上喝了杯酒。
那是杯极好的酒,葡萄香气中又混着一丝蔷薇清香。
奥德里奇知道她不喜欢喝酒,于是专门为她提供了适合她喝的,就为了她能无意中浅尝一口,好生生毒死她。
她们已经走进了房内,破败的木质地板咯吱作响,丽莎将不大的皮箱子放好,又开始了铺床,转头偶尔看了她一眼,手中的忙碌停住:“怎么了小姐?怎么今天总是分神?”
切尔西娅摇头,示意无事。
她不明白,她明明并未招惹奥德里奇,为何他却三番五次针对她,甚至要了她的命呢?
手中的被单被无意识地攥紧,她叹气:“丽莎,不去王宫了。”
丽莎顿住,疑惑:“……小姐?”
她放下正在收拾的物件,走上前来,犹豫了几下还是开口:“小姐,我不知道你这一路是怎么了,或许是压力太大了……但总之,如果你下定了决心,那么我们就离开。我们可以去深山,也可以去密林……我一直想见一见精灵和矮人……啊如果可以,能去圣殿高塔脚下看看就再好不过了……”
切尔西娅忽然觉得眼前一片模糊,等她眼角有冰凉的东西滑落后,她默默擦掉,接着仰起头来:“对不起丽莎,我还是太冲动了……我改变主意了,我天依旧去王宫。”
她本可以有幸福的生活的,本可以和哥哥、丽莎,还有欧洛德瑞斯在一起,远离这些权利纷争,远离这些阴暗。可这些都被奥德里奇毁了。
他残暴、昏庸,于是陆斯恩才会选择谋逆。
她是了解陆斯恩的,财宝不会轻易使他动心,他定是出于更好的考量……或许是希望西德上任,或许干脆直接希望换一个家族统治。
但不管他心中所想究竟是如何,奥德里奇这种人死有余辜。
况且她在并没有招惹他的情况下,被他处处针对,甚至丢了性命。
即使救不回陆斯恩,她至少要将死过一次的仇报回来——
比如她接近奥德里奇的酒杯,偷偷往里面放点什么;又比如她暗中使用黑魔法——如果不被他看透的话。
她要看着他临死前瞪大的双眼,一字一句逼问他,为何要将她赶尽杀绝,接着看着他的生命渐渐流逝,看着那双湖蓝色的眼眸逐渐暗淡,眼底的猩红再也不会闪烁,像是摇曳的烛火终于被扑灭。
清晨的阳光洒下,切尔西娅眨眨眼睛,轻轻推了推身边的丽莎。
“唔……”
丽莎有些迷糊,待发现窗外阳光大好后睡意一扫而空。
“我真是太粗心了……”
“没事,”切尔西娅打断,这时远处的钟声敲响了九下,“还有两个钟头呢。”
丽莎这才舒了口气:“我还以为醒来就快到是时间了呢,还好是虚惊一场。”
“没事,我记得时间。”切尔西娅回答,接着自己从箱子中翻出了那条绿裙。
“这件吗?”丽莎依旧质疑,切尔西娅无所谓坐下。
待梳妆好后,她们便出了门。
这一次由于时间并不紧迫,于是她们路上的速度相比之前慢了许多。
待行驶到广场喷泉雕像时,切尔西娅并没有见到莱雅。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光明神雕塑,二位小姐可以前去许愿祈祷,光明神会为他的信徒赐福的。”
车夫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丽莎也赞同:“是啊小姐。”
切尔西娅摇头:“不。”
神真的存在吗?
若是神真的会显迹,为何世间依旧有苦难存在?为何奥德里奇这样的人会当上一国之君、杀伐全凭一时兴起?
那么即使神是存在的,也多半是个不称职的神罢了。
这样的神她不要信仰。
马车继续前行,来到王宫门口之时停住。
除了早了一些时间,一切同她记忆中几乎毫无差别。
侍卫依旧是略带欲望地打量她后进入通报,待出来后抬起下巴:“你可以进去了,只有你。”
切尔西娅拉住担忧的丽莎:“不用担心我,箱子中的财物你拿好,在王城找个住处,若是有异样,就离开。”
十几分钟后,她站在紧闭的大门前,看着进入通报的侍卫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