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笑初向屋内走去。
屋内,官兵们一边收集证据,一边闲聊着。
“今晚这趟出来,明天可有银子好好喝一顿了!”
“想不到皇城之中,天子脚下,竟还有这样的惨事!”
“就为混口饭吃,你这么悲天悯人做什么,写诗啊。”
“哈哈哈哈!”官兵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然后,他们就在笑声中,看着一个身披黑袍,面覆帷幕,一看就很娇弱小白花的少女——引用处暑大人的描述,走了进来。
笑声哑掉,少女看了他们一眼:“没关系,你们继续。”
然后,她旁若无人地在屋子中转了一圈,最后随意停在一人面前问道:“这里就是朱把式关人的地方?”
那人有点懵懵的,但她问的实在太过自然,他便也下意识答道:“对。”
林笑初:“朱把式家里是三个人吗?他,一个瞎眼的老母亲,还有一个叫星星的孩子?”
那人:“额……对。”
林笑初:“你们来的时候,那位瞎眼的母亲是不是正摸索着要来放人?”
那人:“对。”
他有点懵,这姑娘怎么什么都知道?
林笑初:“不对,他家里以前应该有四个人,星星还有一个姐姐?”
那人:“对。”
林笑初一半推理一半猜测:“妹妹叫星星,姐姐叫月亮?月亮是不是进宫当了宫女?这次派人来接妹妹,给的理由,是接她去吃糖?”
那人都愣了:“……对。”
这可是很细节的事,他们也是到了与朱把式那位瞎眼娘问了问,又有几位有经验的捕头观测现场,辨认了刀伤、车辙、糖纸,才推测出整个事件的经过的,怎么这姑娘张口就来?
她在旁边看着吗?
顿了顿,这人莫名觉得自己有点没价值,于是努力补充了下:“妹妹全名叫朱星,姐姐全名叫朱月。”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努力了,但也没什么好补充的,而且事关案件细节,还是要闭嘴。
于是那人闭上了嘴,可视线一与林笑初对上,就总觉得需要再说什么,于是张了张口,说道:“对。”
其他官兵:……
林笑初:“朱月是哪个宫里的宫女?是什么人来接的朱星?”
那人闭着嘴摇头,不知道。
林笑初:“也许孟寻安会知道?”
那人顿了顿,想到这姑娘是处暑大人找的,而且还很重视的样子,回道:“对。”
“好。”
林笑初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了,转身便走了。
她走得太过自然,对话的整个过程又太过行云流水和天方夜谭,以至于屋里那几个官兵满脑子都是:
“这是处暑大人找的人吗?”“要不要拦一下?”“这话他能说吗?”“她就这么走了?”“大晚上的我是不是眼花了?”“怎么没人说话了?”
全都愣在不同的思想段,没一个人开口问她拦她。
等人走了,他们才反应过来,有人想出去追,有人想去报告处暑大人,还有人埋怨最初被问话的那人:“老姚,你怎么嘴里也没个把门的,什么都往外说?这么重要的信息全都被她知道了。”
老姚被说得惭愧,臊眉耷眼地自伤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不对啊,他说了什么重要信息,明明他只说了“对”啊。
夜渐渐深了,风渐渐起了。
林笑初走在回去的路上。
她不会对罪犯视若无睹。
法律会制裁他们,如果这里法律做不到,她会按照联邦的法律制裁他们。
带走朱星的,是宫里的人。
找到朱星,就找到了下一个犯人。
然后,就能将罪魁祸首挖出来。
明日,可以用这个来检验一下她的情报系统。
林笑初在巷子中穿插而行,她避开偶来的官兵,细细整理着这一天下来获得的所有信息,将“彻查人贩子案件,让罪首伏诛”列为“搞黄和亲”之后的第二个目标,并同搞黄和亲一样,将目标拆分打散成四五个节点,以保证自己阶段性画勾的满足感。
时间有些晚了,她这具身体需要休息,至少要保证八小时的睡眠时间,林笑初没有旁生枝节的想法,直接勾画出了最短最快的路线,保持着呼吸,一路前行。
可就在一个小巷子口,她听到了呻|吟声。
痛苦的低浅,几乎快要没命了似的,连呼吸都微弱,完全是无意识的。
军校生不会无视平民的眼泪,她循着声音向前看去,看到了一副很奇怪的景象。
少女蓝衣秀静,站在墙边,她没什么表情,可就让人觉得有点难喻的枯槁似的,朽木一般,没有精神,没有情绪,她低头看着地下,手中抱着一本《礼记》,没有动作,只是看着。
那里躺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姑娘。
虽沾了灰尘和血迹,又有些凌乱,可那身衣服浅绿秀雅,精致得体,不是寻常人能穿的。
她满脸痛苦之色,嘴角地下淌满了血迹,溢出近乎虚弱的呻|吟。
林笑初看着那身衣服有些眼熟。
她走了过去,先是查看了绿衣少女的伤势,发现她是被人割了舌头,人有些不清醒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林笑初握住少女冰凉的手,靠近她耳边,温声说道:“别担心,会有人照顾你的。”
这明明是拯救伤病者的安慰之语,写在了同伴为林笑初整理的《通用语大全》上,曾经无数个任务都无往不利,让伤者稳定安心,可这一次,那绿衣少女意识模糊地听了,却猛地挣扎起来。
她伤得很痛,身体力气和精神早已被抽尽,猛烈的挣扎,表现出来也只是身体颤动,抖得愤怒而绝望。
林笑初有点懵。
但她应变很快,立刻松了对方的手,将话反过来说:“好了,不照顾了,行了吧?”
绿衣少女又颤了几下,才重新归于平静,这次连呻|吟声都弱了,只剩下微弱的、血腥的呼吸。
自始至终,蓝衣少女都只是看着。
当看到林笑初起身后,她才开了口,声音也是秀气文雅的,话口带着点读过书的气韵:“她刚刚是将你当老鸨了。”
林笑初:“老保是什么?保护的保吗?”
"鸟雀的鸨,从鸟,上匕下十,"蓝衣少女:“老鸨就是管娼妓的。”
林笑初知道妓这个字。
每个时代都有这样的存在,即使联邦有法令明令禁止,惩处严重,可也屡禁不止。
她不喜欢。
蓝衣少女继续说道:“她是刑部侍郎姜府的丫鬟,还是姜小姐的贴身丫鬟,因为在街上公然谈论他宅男子,犯了口舌,有碍姜小姐清誉,就被姜公子下令割了舌头,扔了舌头。”
丫鬟?
谈论他宅男子?
林笑初想起此前街上,绿衣的丫鬟和伙伴吵闹着谈论京城中公子的样貌,眉眼灵动,她垂眸看过去,绿衣少女散乱的头发,若是细致梳好回原本的样子,不就是那被称呼为素弦的丫鬟吗?
彼时活泼鲜活,眉眼飞扬,此刻却血淋淋地躺在这里,被割了舌头,额上冷汗,痛苦呻|吟。
林笑初不解:“就因为她说了几句话?”
蓝衣少女:“这还不够吗?”
“那你呢?”林笑初抬眸看她:“你不救她,只是看她,你在看什么呢?”
蓝衣少女嘴角沁起一抹笑,深夜无灯,只余月光,她那笑如同月亮一样清冷,明明是笑,却发着苦涩、不甘和嘲弄。
“我在看我的未来。”
她空出的手沿着巷子往里一指:“这是暗娼拉客的巷子。姜家将她扔在这里,便是叫她自生自灭。明日天不亮,就会有人爬到她的身上。”
“这就是她的以后。”
“而我,枉费还读了些书,自以为总能讨得一门生计过活,可现在,爹死了,娘走了,我却连一个能让我吃饱饭的正经活计都找不到。”
“我很饿。”
“我不想就这么饿死。”
“所以,我来到了这里,看这里有没有活。”
“你说,我不救她。我连自己都救不了,又怎么救她,留在这里,好歹能挣口饭吃,那点子事,忍过了前面,便也习惯了,就是个活计而已。”
她声音淡淡,没什么挣扎和控诉,一字一句全是认命。
林笑初看着蓝衣少女:“你不要这么做。”
“这违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