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竹忽然吸了口气,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处看,“阿豆不在府里做事,竟跑出来偷懒。他同那鄢二小姐又是什么交情?”
李无寒无意识地摸了摸右胸的伤口,伤口正是愈合结痂的时候,有些发痒,他忍了忍,语速慢下来:“不必多管闲事。”
若竹努努嘴,这哪里是闲事?阿豆怎么说也是侯府的人,不经过主子的同意,偷偷跑出来,定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世子宽宥,不将此等小事放在心上,他却看不过眼。
“世子,属下去上个茅房。”
“嗯。”
若竹离开后,李无寒又抬头往那风车上看过去,红色的风车迎风飞转,上头缀着淡金色的夕阳余晖。风慢慢停下来,那风车也停止了转动,于是渐渐地与记忆里的某处印象结合起来……这风车,他在永盛书肆,见鄢冬灵拿过。
不仅如此,在侯府时,好像也见阿豆拿过……李无寒的眼睛微微眯起,透过半开的窗扇,看向屋子里撑着脑袋,和阿豆谈得正开怀的姑娘。
不知怎的,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若竹很快上完‘茅房’回来,他急冲冲跑进厢房,站在李无寒跟前,一时间挡了他一大半的视线,他只好低头又看向桌面上的书册。
“世子,那阿豆果然是个吃里扒外的,您可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方才翻看着路青州屋子里那本杂谈,已经把书册上丢失的几页一一比对了出来。若竹气势汹汹,李无寒却头也没抬,继续从新买回的那本杂谈上把这几页纸慢慢扯下来。
纸张按照顺序一一摆放在桌面上,恰好是四张纸。
若竹的声音不断从头顶传来:“阿豆居然收了鄢二小姐的银子,向她汇报您的喜好还有行踪!”
李无寒伸手推开若竹,窗外的光线才又继续落回了桌面上,他紧接着将桌面上四张纸的第一个字连了起来,恰好是‘云隐书院’四个字。
“这样的人可不能留在身边,世子,你还是赶紧把他打发了吧!”
李无寒蹙眉,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桌面,这么看来,薛远在找的东西很有可能在云隐书院,或者更准确地说,应该叫它‘青松书院’。
“世子?”若竹又唤他。
李无寒起身,将桌上的东西仔细收了起来,他又望了对楼一眼,若竹趁机问他:“需不需要属下把阿豆打发出去?”
“最近事忙,没工夫处理,先不管他。”他丢下这一句,便匆匆离开了酒楼,若竹有些不服气,却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速速跟了上去。
李无寒回府用过晚饭,便马不停蹄地去了杭府找杭靖宇。
杭府的书房内,两人对桌而坐,杭靖宇看他一眼,笑了一声:“真是稀奇,原先我亲自去请你做书院的老师,你不愿,如今我都找好了人,你又巴巴过来,这不是叫我难做么?”
他继而低头喝着茶,热茶的白烟袅袅往上,盖住他的表情,他偷偷抬眼去看李无寒,氤氲水汽中,青年敛着好看的眉眼,软下声来好言道:“是学生思虑不周,日后老师若再有需求,雪臣必不会再推辞。”
杭靖宇放下茶盏,清清嗓子道:“好了,不过就是同你开个玩笑。你若想来书院自然是可以,只是我这书院开学在即,监院的职位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这监院要确保书院的正常运转,除了负责管理书院的各项经营外,还要负责学生的管理。
杭靖宇哪里是找不到人,他分明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将书院的一半担子卸在李无寒肩上。
“老师若不嫌弃,学生可以一试。”
杭靖宇瞬时大笑:“你素来稳重妥帖,由你来做这监院,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书院的事情三两句敲定下来后,杭靖宇又拉着李无寒讨论了一会文章。眼看着天色渐晚,李无寒便从杭府告辞,准备回去。
出了院子,门外迎面走进个身姿挺拔的红衣少年,少年一头乌发高束在脑后,眉目英气逼人,在渐渐暗淡的天光下,反倒显现出一股格外张扬的意气。
杭昭正好从外头回来,见着李无寒,英气的眉眼笑开,声音爽朗:“无寒,好久不见,怎么来了我家也不同我说一声?”
杭昭被杭靖宇关在家里读书的这期间,大部分时候是杭靖宇管教他。杭靖宇忙时,便拜托鄢月明和李无寒教导。
不过鄢月明这人脾气不好,实在是做不得先生,教不了两句就能把人骂得狗血淋头。
后来为了杭、鄢两家的长远关系考虑,杭靖宇便不敢再叫他来了,这事情转而一大半又落到了李无寒身上。
李无寒虽冷冷淡淡的,不多话,但倒是足够耐心,杭昭也喜欢找他讨教学问。一来二去,两人之间的关系突飞猛进,杭昭早已经在心里单方面地与李无寒建立起了深厚情谊。
“我来找你父亲商量些事情,还未恭喜你高中。”
“那还是李先生教导有方!”杭昭眉眼高扬,意气风发,拉着他的手道:“对了,三日后的打春宴你同我一起去参加,我有几个好朋友介绍给你。”
李无寒推脱:“我还有一些公务要处理,就不去了。”
“别呀,我关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能出来玩玩,你就当给我个面子?参加个宴席而已,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李无寒提步要走,杭昭便拉着他的手,死死扣着,不让他动。
以杭昭这般死皮赖脸的性子,他若是不答应,只怕今夜都别想回去。实在没办法,李无寒只好答应下来,这才被放过。
天幕转黑,点点星芒从黑蓝的底色上渐渐显现出来,星光如萤,洒在伯远侯府随风微晃的纸灯笼上,投下幽幽的影子。
李无寒回府后休整了一番,又让若竹给自己重新上了药,才往安氏的落梅院走去。
他穿着一身玉色的袍子,踏着地上清澈的树影星光,停在门外。
安氏正坐在靠窗的榻上看话本,她知道他要来,屋门早早开着等他。这会儿听见屋外的脚步声,便放下手里的书,朝他招手,“小寒。”
简单的两个字顺着夜风送来时,却好像有无穷的力量,总觉得一日的疲惫都被拂尽了似的。
李无寒走到她榻边,安氏往里挪了挪,拍了拍榻边,叫他坐下。
不知怎的,他忽然联想到,昨日在鄢府,鄢冬灵不愿让他靠近她的床榻,生怕他将血染了上去。
这么看起来,她应当对自己无意才是,可若竹又说,她买通了阿豆,打探自己的消息。况且昨夜她还说,想多见他一次……他真是有些搞不明白,鄢冬灵究竟是怎么想的?
“小寒,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可是病了?”安氏拉着他坐下,关切地去摸他的额头,又自言自语道:“摸着没什么问题啊。”
李无寒拉开她的手,面色有几分不自然,道:“只是突然想到些事情。”
“小寒有心事了?不如同祖母说说,看祖母能不能帮你想想办法?”
李无寒垂着眼,细长的睫羽微颤,绕在那双眼睛周围,像是围了一层雨雾似的,迷濛不清,探不清本貌,也叫人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
孩子大了,有些烦恼也是正常,安氏觉得若他不愿说,她便不问了。
过了许久,就在安氏伸手摸向那话本子,准备接着看的时候,李无寒忽然开了口:“祖母。”
安氏刚伸出的手立马缩了回来,拍在他肩膀上,温声道:“你说。”
“有个姑娘,她似乎对我有意,做了许多不着边际的事情,我想要同她说清楚,却又不知怎么开口。”
安氏落拍打的动作突然停下,她微微眯起眼睛,饶有兴致地看向李无寒,“嗯,她亲口同你说了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