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她躲哪去了?”鄢月明盯着彩星,又问了一遍。

彩星说不出话来,只是将脑袋压得更低了。

她倒是想知道啊!小姐怎么净是不干人事呐!

鄢冬灵走在回府的路上,原本走得好好的,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她于是裹了裹衣服,这是谁在骂她?

她方才本来一直在客栈屋子外守着,等到看见鄢月明领着人进来后,才闪身躲在了一边的夹道里。而后又趁乱,偷偷从另一边的楼梯跑了。

反正有鄢月明在,他那般脾气暴躁,眼里又容不得沙子的人,用来解决孟修堂这样的货色最适合不过。只是要可怜小彩星替她挨骂了。

不过方才的事情闹得那般大,应该过不久就会传到鄢玉兰那边,她得快些回去先将事情与她说一说,省得她到时候被吓到。

鄢冬灵从客栈所在的那条小巷出来后,一路快步往前。

行至城南护城河边,见前方游船处有许多府衙的人围着,周边人头攒动,像是出了什么事。

护城河中近日正在为圣上修建一艘游船,建船的主事是江南来的富商。就在游船即将竣工之际,富商路青州在船中离奇暴毙。

由于事涉圣上,案子由刑部办理。

李无寒领着人赶到现场,将游船围了起来,里里外外细细勘查了一番。只发现船内的顶层摆放有酒菜,不过碗筷只有路青州一人的,船舱上也没有打斗的痕迹。

这么看来,路青州似乎是由于饮酒过量而失足倒入河中淹死的。他被捞起后,由仵作验过,的确是溺亡。

几人从游船上下来,若竹有些可惜:“眼看着船只都要修建好了,这个路青州怎么这么不小心。”

阿豆今日也在,他拧着眉,轻轻叹了口气。

若竹本就看着呆子不顺眼,行事木讷,愣头愣脑的,若不是自己前段时日有事,世子也不会招了他到身边。

他抱着剑,用肩膀顶了阿豆一把,嫌弃道:“你嘀嘀咕咕什么?”

李无寒也看了过来。

阿豆挠挠头,只好回他:“我是觉着一桌子好菜可惜了,特别是桌上那道炸羊尾,是我们陇原的名菜,做得十分地道,我自从离家以后,就再也没有吃过了。”

“世子在办案子呢,你也学着灵光些,别满脑子都是这些不相干的东西。”

阿豆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陇原名菜?路青州一个江南人,怎么会喜好这一口?

李无寒眸色微变,随即叫了人去查探路青州的底细,又吩咐人留下收拾整理现场,而后才与若竹阿豆两人沿着河岸往回走。

河岸边夜色微凉,夜幕似墨绸,弯月银辉盈盈。

河风撩着鄢冬灵的裙角往前扬的时候,她抬头便与李无寒几人撞上。

抬眼望去,便见李无寒着一身绯色官袍,立在河岸冷风中。

他双手负于身后,身姿笔直,若孤松独立,萧肃清举。云鹤纹样在衣摆间轻轻摇曳,更显得气质清冷,玉树临风。

鄢冬灵这是第一次见他穿官服的样子。不过不得不说,他气质冷淡,而这绯色又正经浓烈,穿在他身上,倒是中和了几分他的冷气,叫他染上些倜傥风流味儿。

还是阿豆率先出声:“鄢娘子。”

鄢冬灵这才收回自己明晃晃的视线,伸手按了按裙摆,笑道:“这么晚了,世子还在外头办案呢。前边是出什么事了?”

李无寒如今对频繁偶遇鄢冬灵这件事已经见怪不怪了,她不像寻常的女子那般安静守在闺阁里,反而喜欢到处凑热闹。

他淡声提醒:“前边出了命案,鄢姑娘不要在此逗留,早些回去为好。”

命案啊。鄢冬灵的视线越过几人,往游船那边看,只见那处的确围了许多人,乱糟糟的。

她吸一口气,从善如流地应道:“多谢世子提醒,我这就回去。”

说罢便调转了方向,往一旁的小巷走,准备绕路回去。

阿豆问道:“公子,要我去送她吗?”

若竹一眼就认出,眼前这个正是那日在宫中欺侮宫女的女子,原来世子与她竟是相识?

不过想来她这般蛇蝎心肠的女子,世子也只是出于礼貌才会与她搭话吧。这阿豆着实是没有眼力,还问世子要不要送她?

若竹厉声喊道:“要你多管闲事?”

与此同时,李无寒淡淡的一声‘嗯’随着风声传过来。

三人皆愣了愣。李无寒拂了拂衣袖,抬步往前,只剩若竹和阿豆留在原地。

若竹有些受挫,他竟然摸不准世子的意思了?于是只好问阿豆:“那女子是什么人?”

阿豆如实答:“鄢尚书家的二小姐,鄢少卿的妹妹,鄢冬灵鄢娘子。”

“原来如此”,若竹恍然大悟,“我就说世子是压根不爱管闲事的,怎么会同意让你去送她。原来她是鄢少卿的妹妹啊。那你可得好好将人平安送回府中,千万不要有什么闪失。”

若竹的态度转变太快,饶是阿豆这样不敏锐的都察觉出来了。

“怎么了吗?”

“三年前,鄢少卿与世子同在翰林院时,世子有段时日被派去了外乡,要半月才能回。老夫人恰好在那时间摔了腿,府里人派人去找世子,可世子已经上了路。后来是鄢少卿带了宫中太医来的侯府,替老夫人诊治。事后还专门送了许多珍贵药材来。”

阿豆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可平日里也不见公子与鄢少卿有什么来往啊。”

“鄢少卿这人,心性善良,脾性却不好。从前在翰林院时,两人关系还算可以,鄢少卿经常来侯府探望老夫人。不过世子好像就只去过鄢府一次,鄢少卿还为这事与世子吵过,后来两人调离了翰林院,便渐渐少了来往。”

两人说话的功夫,鄢冬灵和李无寒都走得没了影。他们这才匆匆止了话头,各自追了上去。

……

夜色如墨,月华如练洒,淡淡的银色光华笼罩着鄢府宅院。

鄢冬灵回了府,一路直奔鄢玉兰的院子,可到了她屋子门口,又踌躇着不敢进去了。

终于在她来来回回踱步数十趟之后,屋子里的人似是无奈笑了笑,温声唤她进来。

她这才推了门进去,只见鄢玉兰披着衣服,正倚在榻上看书。见她进屋,拍了拍自己的床榻,示意她坐下。

鄢冬灵却兀自搬了个杌子,坐在她跟前。

“怎么了,这么晚了还不休息?”鄢玉兰放下书,摸了摸她的脑袋。

“姐姐,我有个问题想问你。”鄢冬灵鲜少有这么正经的时候,她定定地看过来,表情是十足的认真庄重。

鄢玉兰笑笑,“想问就问,这般忸怩,可不像是你。”

“你……你喜欢孟修堂吗?”

“他为人正直老实,心地善良,我对他自然是有几分好感的。”

“那你能不能不喜欢他了,他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不是个好人!”

鄢冬灵捏紧了被角,干脆将今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倒了出来,“也许不到明日,他的丑事便会传得人尽皆知。”

鄢玉兰面色霎时苍白了起来,她抿着唇,未发一言。

鄢冬灵瞧见,她藏在锦被下的手在轻轻颤抖,“姐姐,我事先没有问过你的意见,便擅自做了决定,你若难受,便打我骂我,怎么都行,千万不要自己憋在心里。”

“傻丫头,我怎么会怪你呢?”她这才缓缓抬起头,嘴角拉起一抹嘲弄的笑意,“人性多复杂,我只是突然有些感叹罢了。

“其实当初父亲定下我与他的婚事时,我对他本没什么感觉。

“后来他母亲病逝,他主动提出要守孝服丧,因着这一份赤忱孝心,我这才认真注意了他。

“而后三年,每逢年节和我的生辰,他都会往府里送东西,我觉得他心思细腻,故而又多了几分期待。

“如今开来,我所喜欢的根本就是自己勾勒出的假象,我对他根本就不了解。”

“姐姐”,鄢冬灵握着她的手,只感觉手心里冰凉一片的。

鄢玉兰推开她,穿上鞋往窗边走。鄢冬灵连忙起身跟上,见她拿起桌面上的剪子,一把拉住她喊道:“你别做傻事啊!”

鄢玉兰用另一只手继续拉开抽屉,把前几日为孟修堂绣的那个锦囊拿了出来。

“冬灵,我想做个了断。”

鄢冬灵松开手,接着便看见鄢玉兰拿着剪子,对着那只绣着青竹的锦囊拦腰剪了下去。里头的香料便也随之洒了出来,落在地面上,屋子里顿时萦绕着淡淡的香气。

鄢玉兰冷眼看着地面上洒落的东西。

这是她挑了许久的香料,有白芷、茉莉、薄荷,皆是味道清新恬淡的香材,可不知怎的,那味道如今闻着,竟有些发苦。

鄢冬灵上前,小心翼翼地从她手里取过剪子,又从后面抱住她,温声道:“没事了,他不配用这么好的东西,姐姐有空不如给我绣一只,我正好也缺香囊呢。”

鄢玉兰拍拍她的手,声音渐渐缓和下来,“好,给你绣。”

鄢冬灵听她这么说,终于放下心来了,可一口气还没松下来,门外便传来鄢月明的声音,声音有些急:“玉兰姐,你睡了吗?”

鄢玉兰上前拉开门,让他进了屋。

打眼一瞧到立在窗边的鄢冬灵,鄢月明便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往前两步,那架势像是要吃人似的,“你还知道回来!”

鄢冬灵连忙往鄢玉兰身后躲,嬉皮笑脸道:“不是你说的嘛,让我夜里不要在外闲逛,我这才回来的呀!”

“简直强词夺理。”鄢月明俊朗的脸上浮起一层红,像是被气的。

鄢玉兰只好拉了两人坐下,“月明,她这么做也是为了我,你就不要怪她了。”

说到这个,鄢月明更是气愤:“玉兰姐,我已经将事情同二伯说了,明日就去他们永昌侯府退婚。那孟修堂竟做出如此混账之事,可见绝非良配。所幸你还未嫁过去,否则我非将他们侯府掀了不可!”

鄢月明是个直性子,他是真有可能干得出这种事情来的。鄢玉兰忙宽慰了两人一番,说自己已经没事了,那兄妹俩才如释重负,从她屋子离开。

看着鄢冬灵与鄢月明远走的背影,鄢玉兰笑了笑,这兄妹两个,看着性格迥异,各不对付,实则心地都柔软善良。

她出了事情,他们便一个替自己谋划设计,一个替自己出头讨公道。她心中很是感动……

出了鄢玉兰的屋子,不等鄢月明说什么,鄢冬灵便快步往回跑,三两步就没了踪影。

鄢月明甩了甩袖子,“泼猴似的,以后怎么嫁的出去?”

翠涛忍不住提醒:“小姐模样生得好,性子活泼,还是有不少人来提过亲的。不是都被您给推了么?”

“那些人也不照照镜子,自己什么德行,也敢来求娶我鄢家的姑娘?”

翠涛怂怂肩,得了吧,公子啊当着小姐的面总把她说得一文不值,其实心底里觉得自家妹妹天下第一好,谁也配不上呢。

鄢冬灵回了屋,不见彩星,便又跑到院子里去找。结果便看见一她抖着肩膀在花丛里哭得一抽一抽的。

她连忙上前去,拍拍彩星的肩,“好彩星,你该不会是因为我方才把你丢下了,在这哭鼻子吧?”

彩星回头望她一眼,哭得更凶了。

谁懂啊,她觉得鄢冬灵现在可像那甜言蜜语骗了姑娘说跟她一块私奔的公子,然后到头碰着事情自己反悔跑了,结果还要叉着腰问那姑娘,“不至于吧,哭成这样。”

鄢冬灵有些心虚,又哄了哄她:“我当时若不走,鄢月明看见我弄出动静来,岂不是让屋子里那两人有了警觉?再说了,我知道他不会对你怎么样才这么做的,他顶多就是黑着脸骂几句,骂的还都是我。”

彩星扭过头,‘哼’了一声,鄢冬灵又把她拉过来,伸手摸了摸她脸上的眼泪,道:“我明日带你去醉月楼吃好吃的,好不好?”

罢了,看在她有洁癖还给自己擦眼泪的份上,彩星扁扁嘴,终于不再怪她,只说下次不许这样了。

鄢冬灵连连答应,看着彩星走了,才三两步进了屋子,打水洗了三回手,这才作罢。

夜色渐渐深沉,星光如碎玉,月色也悠悠。

今日折腾了许久,鄢冬灵回屋后很快便睡了过去。屋子里光线昏暗,只有南向的一只窗子被支开了条小缝,漏下几缕银霜一般的月光来。

鄢冬灵睡得正香甜,隐约却好似听到了,老窗开合的‘吱呀’声,她翻了个身,未睁眼,只嘟囔了一句:“彩星,窗子别关死了,透些气。”

并没人应她。且鼻尖好似还传来股淡淡的血腥气,那股味道,越来越浓烈似的。

她直觉有些不对,想坐起身,却陡然被一股力道压下去,又弹回了床上。

黑漆漆的屋子里,她与一黑衣人四目相对,那人一双丹凤眼掠过一抹惊异,随即捂着她的嘴,喊了句:“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