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爷携二太太回来,祁家好不热闹。
相比起来,孟月生掌家理事,林老爷养在外面的那个女人挨了打老实下来,府中人口简单,林家颇有种风浪暂歇的安谧。
“小姐,钥匙取来了。”
明天就要出嫁,林幼荀让平瑶传话给林老爷,取来祠堂的钥匙,她要到祠堂里向母亲告禀。
开了祠堂门,林幼荀在香案上摆上一包金玉首饰,拈香跪在绒垫上。
这包钗、钿、簪、环等头面首饰,是祁家送的一部分聘礼,林幼荀摆在香案上,让她这世的母亲在天上看看。
她这一世的母亲在爱宠中长大、嫁人,没受过委屈,林幼荀当然不会说烦心事,让她母亲不安生。
“母亲,您放心吧,女儿不会吃亏的。”
林幼荀默默告禀。说来,她这世的母亲,虽是小户碧玉,却没吃过苦受过累。而且有种惊人的天赋,让身边人无条件疼宠,当面子、里子不可兼得时,她母亲从不劳心费神地纠结,轻轻松松选定里子。
这一点,林幼荀比不上她,她得向母亲学习。
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将香插好,林幼荀起身,平瑶将祠堂门锁上。
“小姐,热水放好了,现在还有些烫,再晾一会儿水就温了。”新挑到林幼荀身边的丫鬟安璃笑着说。
林幼荀倚坐在窗边的罗汉榻上,看着布置的炫目喜庆的房间,一阵头晕。她揉揉太阳穴,打了个呵欠,她今天感觉很容易疲倦,该不会是前天在外面待的时间太长,着凉了吧。
明天还要戴凤冠,穿镶滚彩绣的嫁衣,需要体力撑着。
“水烫一点好,正好发发汗。”林幼荀着站起来。
推开卧房后面落地罩的槅门,就是浴室。
浴室内,白雾袅袅,浮漾着一股甜香。
浴桶里飘着一层花瓣。
“孟居士吩咐奴婢们准备的。”安璃忙说。
林幼荀无奈一笑,孟姨真是……铁了心要将她扮成个美美的、香喷喷的娇娆新嫁娘,软玉温香的送入洞房。
孟姨的打算注定要付之流水,林幼荀小小腹诽一番,踏入浴桶,闭目泡了个香香的花瓣浴。
浸泡沐浴毕,擦干身子,头发绞半干,林幼荀披上寝衣,打了个困倦的呵欠,她也不嫌弃一片大红的床了,倒在红缎绣花的软枕上,不一会儿昏昏欲睡。
“小姐,醒醒,孟居士来了。”
平瑶轻轻地呼唤林幼荀,怕林幼荀受到惊吓,她的声音不大,更不会动手触碰摇晃林幼荀。
过了许久,林幼荀昏睡中听到动静,眼皮轻动,瞅了眼平瑶,又把眼睛闭上。
好一会儿后,林幼荀才睁开眼睛,抬脚一踢,大红纱被一半挂在床上,一半悬空。两只胳膊向上高举,悠悠地伸了个懒腰。
雪白的胳膊,雪白的脚,让人眩目。
偏偏这动作,太不讲究,孟月生在一旁看得眼角一抽。
“孟姨,”林幼荀揉着眼轻嗔,“明天凌晨就要早起,有什么要紧事非要现在说吗?”
孟月生向平瑶、安璃看了看。
什么重要的事,连平瑶都不能听,林幼荀坐直了些。
平瑶、安璃得到林幼荀的示意,轻轻退了出去。
“孟姨,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吗,难不成祁家临阵悔婚了?”林幼荀故意逗她。
“口无遮拦。”孟月生瞪她。
“看您这火急火燎的,我可不往那里想吗?”林幼荀倒打一耙。
孟月生点着她的脑门,“你这小无赖。”
嘴上骂她小无赖,眼里满是笑意,林幼荀才不怕她。
林幼荀插科打诨,孟月生身上那种不自在的紧绷感不知不觉消散。
“明天你就要出嫁了,祁家世代官宦,家规颇严,你这性子得收敛一点。”
林幼荀撇了撇嘴,待要反驳,孟月生自己却转了口。
“算了,”孟月生心念一转,说起话来,带了几分冷意,“祁家几辈子的读书人,真要是亦步亦趋谨守他家的规矩,这辈子都跳不出祁家的手掌心。你这性子别改了,到时候头疼的不一定是谁。”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是夸她呢还是损她呢,林幼荀不乐意了。
“读书人蛊惑起人来,杀人不见血。”孟月生有些好气,不知勾起心里什么回忆,喟叹道,“你别不信,连本该是天子家奴的司礼监太监,都能被他们蛊惑。那人精于琴弈,工于书画,与士大夫宴饮,脱下那身太监服饰,俨然是士人中的雅士,雅士中的翘楚。更是一心要辅助出一位圣主明君……”
对上林幼荀闪闪发光的眼睛,孟月生惊觉她说的太多了。
“孟姨,接着说啊。”
司礼监,这可是本朝权力的核心之一,都说大盐商汪家通着天,他家背后的靠山似乎就是个大太监。
遗憾的是,孟月生不肯再多说。
“别闹,”孟月生不自在地咳了声,“今天我来,不是为扯这些有的没的。有件事,必得在嫁人前夜告诉你。”
孟月生望着林幼荀,有些话难以启齿。这几天,她或明或暗,旁敲侧击,指望林幼荀自个参悟。
谁想,林幼荀那个聪明的脑瓜子,在这事上迟钝如木头。
这些私密的话,本该由当娘的告诉即将出嫁的女儿。
可林幼荀早早丧母。
孟月生几番思忖后,还是决定给林幼荀讲明白。
“我给你拿了几本册子,你先看看。”
林幼荀猜到了孟月生的来意,伸手拿了本图册,一翻,果然。
春宫图。
孟月生拿来的这些图册,应是春宫中的上品,线条精细,构图典雅。但是,和上辈子那些高清大荧幕上,年轻英俊的男子赤着上身,宽肩窄腰,摆出各种撩人姿势相比,这些春宫图,实在不能引人想入非非。
林幼荀速度很快,哗哗翻完,兴趣寥寥。
“你……看完了?”即将出嫁的姑娘,看到这些图画,哪个不含羞带怯,林幼荀却一脸的无聊,纵然孟月生习惯了林幼荀不按常理出牌,还是再一次被惊到。
“不好看。”林幼荀点着画上五官模糊的男子,理直气壮,“腰腹又白又肥,身量和旁边的女子差不多,毫无吸引力。”
孟月生瞠目结舌。
“我是要你品评画卷的吗?”
感受到孟月生的怒气,林幼荀暗道不好,连忙低头,装作害羞。
“画上题的诗不错,‘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眉黛羞偏聚,春朱暖更融。……’①”
孟月生气笑了,“当然不错,选自李唐才子元稹的《会真诗》。”
“让你看这些,是要你对嫁人意味着什么有个准备,不要害怕。”不知是不是受了林幼荀的影响,孟月生看着精心挑拣的春宫图,也生出了嫌弃之心,拿帕子垫着手,把图册一一扔进包袱上,带子一勒,盖的严严实实。
林幼荀对春宫图无动于衷,听得“害怕”两个字,惹起她的愁绪。
无论上辈子还是这一世,她从未与人同床共枕过,以梦中所见,以及祁寰那日的反应,她的新婚夜什么都不会发生。但,同床却是免不了的。
越想越发愁,林幼荀下床趿着软鞋,在卧室里徘徊。
见她上心,孟月生气消了不少,“明天凌晨就要起,睡吧。”
说罢,孟月生拎着包袱回房了。
祁家。
天色昏黑,除了新房院,旁的院子都熄了灯,陷入沉睡。
新房院里张灯结彩,烛火煌煌,林家派来的媳妇、丫鬟,轮班守着新房,尤其是洞房。本地习俗,新人入洞房之前,不许外人进入,否则不吉利。
就连原本的主人,明日的新郎官——祁寰,这晚也不能在洞房过夜。
祁寰宿在了前院的书斋。
书斋不大,小小两楹,以花窗粉墙隔了一个小院,院中植着两丛修竹,枝叶纷披。
往日,这是一处只布置寥寥几物,明净宜人的士子书斋。
但,今夜,这里布置的亦很喜庆。
廊下挂了一溜红纱罩着的灯笼,窗上贴着减的精致的双喜,书斋里的桌椅也都披上了红绸,在夜色里,热烈的大红,格外显得暧昧。
许是天气转热,祁寰觉得热燥难耐,他的目光在摇曳的烛光中幽幽闪烁。
祁寰扯了里衣,翻身下床。
书斋外间放了几桶水,是他晚上洗澡剩下的,已放凉了,但他此时,意燥心狂,正需要温凉的水。
祁寰站在浴盆中,提起一桶水,扬起脖子,浇下。
水流从他凸起的喉结落下,缓缓流过精瘦结实的腰腹,哗啦啦落入浴盆。
本朝文贵武轻,文臣做总督、巡抚,是要掌兵的,统率悍卒猛将,岂能是文弱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