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林家大宅占地颇广,除了主家居住的上房,还特意辟出供仆从住的下房。

天色已晚,各院的门锁都落了。

依着林家的规矩,除了轮到夜里上值、守夜的,其他仆婢都回到下房,各回各家。喜欢热闹的可以串门聊天说笑,喜欢安静的自个在屋里自娱自乐,除非出了天大的事,主家不会夜里突然安排他们做事。

只一点,不许通宵吃酒,更不准摆赌局。

这是林家大小姐定的规矩,大小姐出手阔绰,待人宽厚,却不是好糊弄的主,信必赏,过必罚。

在大小姐林幼荀手下,林家仆婢各司其职,老老实实过自己的小日子,不敢坏规矩。

虽是一介商贾,林家上上下下管理得井井有条。

可这夜,下房大院最好的三间坐北朝南的大北房,灯火通明,摇骰子的、喝酒划拳的、嬉笑对骂的,热闹的近乎不堪。

“金嫂子,吃杯甜水。”一个婆子谄媚地递给金香一只雕花纯银杯,“大小姐最喜欢的蔷薇露。”

金香翘着腿坐在主座,眼皮翻了翻,“呸”一口吐出嘴里的瓜子皮,“甜腻腻的,不耐烦喝。”

另有一个婆子用象牙筷子给她夹了片晶莹剔透的火腿,“金嫂子,吃片火腿。”

满桌山珍海味,全是小厨房里最上等的货色,人人巴结奉承,金香十分痛快。

“你们的孝心我都看在眼里,等打发走瘟神,我妹子进了府,把你们都提拔成管事老妈子。”金香得意洋洋地许诺。

几个婆子更是卖力地巴结她,“哎呦,金嫂子,不,金奶奶,你今儿可真威风,大小姐宝贝的不得了的孟居士都让你挡在了外面,你真厉害。”

“哼,别说赶个假姑子,就是那小蹄子,坐了花轿打发出去,再想回来也得看姑奶奶我的眼色。”

她口中的小蹄子,正是林家大小姐林幼荀。

虽马上就要嫁出去,再当不了林家的家,但大小姐积威之下,几个婆子到底不敢放肆嘲笑,只咧着嘴陪笑。

紧靠门口坐着的婆子,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脖子一扭张嘴欲骂,突然瞪大了眼睛,脸色大变,胖胖的身躯哆里哆嗦的开始发抖。

其他婆子察觉异样,看到门外灯笼下盈盈含笑的袅娜身影,顿时面如土色。

“瞧你们这副没出息的怂样。“金香以为她们听到骂林幼荀就吓住了,兀自拍掌呱呱大笑。

笑着笑着,觉着不对,金香抬头,看见了林幼荀。

金香的笑声被生生掐断,戛然而止。

“银杯、牙箸……”小厨房管事上前,指着几个婆子,“好啊,我说怎么总丢东西,原来贼在这里!”

“秦嫂子,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别红口白牙的栽赃人是贼。”几个婆子很是激动。

金香更是猛拍桌子,“你说谁是贼?”

“太吵了。”林幼荀按了按太阳穴。

平瑶心领神会,“高嫂子,你带人看住她们。秦嫂子,你带着这些天小厨房丢东西的册子去她们住处查一查。”

“大账房的吴相公请来了吗?”

吴相公捋了捋花白长须,他管着林家的账房,是林老爷的心腹,也深知大小姐林幼荀的能干。

“大小姐。”

“烦请吴相公做个见证。”林幼荀说。

今夜事,怕是不能善了,利害得失吴相公心里明镜一般。但能在林家做十多年账房,能让东家倚为心腹,吴相公精明能干之外,更有一股子偏执坚持。

家贼比外贼更为可恨。

多少大族、巨贾是从内里先败的。

“大小姐放心,眼见为实,我看到什么便是什么。”

听到要搜查家里,几个得了金香好处的婆子吓得魂飞天外。

“在张婆子家里搜出一把银壶,一包燕窝……”

张婆子双膝一软,摔在地上,眼泪鼻涕一把,“大小姐,饶了我吧。”

人赃俱在,几个婆子磕头如捣蒜,“都是金嫂,呸,金香那贼蹄子给我们的,是她偷的。”

从几个婆子家里搜出的东西只是开胃小菜,金香屋子里搜出的东西,让众人开了眼。

对着单子念的秦嫂子,念的口干舌燥,总算将单子念完。

“我拿了又怎么样?我妹子生下的是林老爷唯一的儿子,整个林家都是他的,我是他姨母,提前拿一点东西怎么了!林老爷回来,不会说一个不字,谁敢说我是贼。”金香先是慌乱,待辩无可辩,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撒起泼来。

账房吴相公拽断了三根胡子,也不知他是心疼胡子,还是感叹精明一世的东家糊涂油蒙了心,不住地唉声叹气。

“吴相公,可都看到了?”

“大小姐放心,我还是那句话,看到什么便是什么。”

林幼荀点点头,一双眼睛不带感情色彩地掠过金香,手轻轻一挥,“捆起来,拉出府,明儿……送官!”

撒泼打滚的金香,听到送官两个字,终于领教了林幼荀的可怕,被人抬走的时候,面无人色。

“放开我,林老爷回来,不会饶了你们的。”

“林幼荀,你不能做绝,我妹子不会放过你……”

平瑶大喝一声,“堵住她的嘴。”

下房大院空气像凝固了一般,寂静的可怕。

林幼荀目光扫过几个烂泥一样摊在地上的婆子,轻轻打了个呵欠,“吴相公,这几个人交给你,按家规处置。”

“多谢大小姐,大小姐你就是活菩萨。”

不用像金香一样送官,几个婆子感激涕零,受了罚还念林幼荀的好。

官衙大狱太可怕了。

天色未明,林老爷匆匆忙忙、慌慌张张赶回府。

“你又闹腾什么,你懂什么是送官吗,你知道什么是衙门吗,啊!”林老爷暴跳如雷。

林幼荀合衣打了个盹,专门等着林老爷回来。

“爹爹考我呢,”林幼荀故作天真一笑,“谁不知咱们扬州衙门多,我数数啊,两淮盐运使司衙门、扬州府衙门、扬州钞关主事衙门,还有……对了,江都县衙门。江都县是扬州府首县,县、府同城。江都县衙门也在城里。爹,我说的对吗?”

“你,你!”林老爷气得差点背过气,“金香进了牢狱少不得掉半条命,你以为咱家能讨得好吗,官字两张嘴,多少人盯着咱们家的银子,你知道不知道?”

林幼荀轻轻笑了。

林老爷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她知道,可她不在乎。

“荀儿,你到底要干什么?”

林幼荀叹口气,“昨天孟姨被阻拦在门外,你知道不知道。”

林老爷知道,却不在乎。

“爹爹,我要你将孟姨请回府里。”林幼荀一字一顿,“我出嫁后,掌咱们林家中馈的只能是孟姨。”

“你连你爹娶谁都要作主!”林老爷气得挥起巴掌。

林幼荀静静看着他,“我劝你慎重,祁公子今日离开扬州,你要我顶着巴掌印为他送行吗?”

林老爷咬着牙放下了手。

林幼荀得了便宜还卖乖,对林老爷嫣然一笑,“爹爹,今儿我才发现,你为我挑的这门婚事,确是一门好亲。”

“你,你……”林老爷捞起一杯凉茶咕咚咕咚灌下去,气的捂着胸口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