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月生没来林家,使一个小尼姑给林幼荀送了信,劝她去赴汪家小姐的生辰宴。
大盐商汪家背后靠山深不可测,主动示好,林幼荀不应推辞。
孟月生对林老爷失望透顶,遁入佛门,但她不是冷情寡欲、超脱红尘的性子。尤其是栽进过一个黑心庵主手里,要不是林幼荀救了她,她性命难保。
吃了一次大亏,孟月生对佛门的虔敬之心熄了不少,用一双冷诮利眼冷冷旁观,倒是让她发现了佛门的生财之道,以及结交高门大族、乡宦豪商的天然便利。
孟月生精心挑选了一家庵堂。这座尼庵主持颇精佛法,却不擅应酬香客,庵堂香火不旺,斋堂塌了也没银子修,甚至尼姑们连饭都吃不饱。
自带银两的孟月生提出进庵清修,主持喜得念了一夜佛。孟月生打叠起精神,林幼荀在背后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主持庵主一心一意只想修佛,乐得甩手不管庵中庶务。
三人分工合作,佛法精深、慈眉善目的庵主,幽雅洁净的庵庙,精致可口的斋饭,没多久就吸引了一些大户人家的女眷。
高门大户彼此联姻,亲友戚朋口口相传,孟月生隐在庵堂,却能与大半个扬州城的势豪之家的女眷来往。
消息极为灵通。
林幼荀看了孟月生的信,沉吟片刻,决定去赴汪小姐的生辰宴。
林家与汪家先前并无交际往来,林老爷进不了徽州会馆,倒不是林家资财攀不上。原因很简单,却几乎无解,林老爷籍贯实在尴尬。
扬州大盐商,一半来自山、陕,一半来自徽州。
天下承平多年,朝廷盐法几经变革,山、陕盐商和徽州盐商的势力此消彼起,两者多有不合。
林老爷祖籍山西大同天成卫,却自小在扬州长大。林幼荀的母亲是徽州人,她是独女,家里开一爿小盐店。林老爷娶了她,接掌岳父的盐店。
林幼荀出生后,林老爷时来运转,从此开始发迹。
林老爷身段柔软,本想在山、陕盐商和徽州盐商之间左右逢源,不想两者矛盾越积越深,林老爷落得两头不讨好。
后来居上、财势更雄厚的徽州盐商,直接将林老爷拒之门外。
如今,林老爷攀上祁家做亲家,徽州盐商的领头人汪老爷主动示好。
只不知汪小姐相邀,又为的什么。
林幼荀精心备了礼物,坐着软轿,从汪家占地广阔的大宅后边的火巷——专为女眷辟出的通道,一路进了汪家内厅。
汪家三代盐商,豪富冠扬州。
得到婢女通报,汪小姐亲自出来迎接林幼荀。
初初一见,汪小姐愣了愣,林幼荀倚着假山,一旁嫩柳低护,芍药盛开,她微微笑着。只觉肤凝玉洁,艳若朝霞。
好个标致的美人儿,怪不得能嫁入祁家。
难怪母亲坚持要见见林小姐,若林小姐的性情气度能过关,便将那份人情给林家小姐,而不是让林老爷稀里糊涂得了好处。
“林小姐。”汪小姐极为热情。
林幼荀微一挑眉,也噙着笑迎上前,两个明明第一次见面的姑娘,亲亲热热的像一对好姐妹。
“我先前一直在歙县家里陪伴祖母,去年才来扬州,要不然早与林小姐相识了。”汪小姐语气很是遗憾。
林幼荀含笑送上生辰礼,汪小姐欢喜接过,让贴身丫鬟小心收起。
确如汪小姐所说,她来扬州不久,相识的闺秀不多,为了给她壮声势,自家姐妹带着亲戚中年龄相仿的姑娘们都来了。林幼荀笑着与众人互相致意,互行福礼。
直到和一个满脸震惊的人四目相对——何文笙。
江南大族累世交情,互相联姻,拐几道弯,何文笙便出现在了汪家小姐的生辰宴上。
何文笙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若是以往,她绝不会赴这种不知道外了多少路的宴会。那日受林幼荀羞辱,她痛哭一场,为着散心,更为着看看盐商家女儿是不是都像林幼荀那般刁蛮,便跟着一位表嫂赴了汪家的宴。
没想到,会碰上林幼荀。
狭路相逢,林幼荀看定何文笙,何文笙眼神躲闪,不想与林幼荀相认,林幼荀一笑,也当与她不相识。
那日,林幼荀迫使何文笙先哭后笑,将一场眼见要惹来大热闹的争斗消弭。市井上没有关于两人的流言,汪家众人显然不知情。
汪家身为豪商,不如读书人家里规矩多,叫了一起颇有名头的戏班子唱堂会。
池中水亭,上面覆上彩棚,搭做戏台。临亭的回廊用锦幛罩起,地上用大红毡毯铺得平平的,调开桌椅,太太、奶奶们坐一席,年轻姑娘们另外坐席。
婢女们送上一道道精致肴馔,水亭里箫笛管弦,唱腔悠扬。
世代盐商,汪家女眷长袖善舞,热情而有分寸,林幼荀也不是拘谨的人,众人看戏饮宴,席上气氛极为融洽。
汪家姑娘们都是爱玩会闹的,撤下宴席,重又摆上干鲜果碟,玩击鼓传花的游戏。汪家姑娘们到底不是书香门第的女孩儿,吟不来诗赋,轮到谁了,便说个笑话,若是没逗人笑,罚饮一杯甜酒。
林幼荀客随主便,想不出笑话了,便喝一杯甜酒,反正甜丝丝的也不醉人。
唯独何文笙与众不同。
她嫌讲笑话粗俗,轮到她时,随手拈起席上一物,吟上一首对应的或诗或小令。
刚开始时汪家姑娘们一片叹赞,次数多了,神情便微妙起来。
何文笙那么聪明的人,自然察觉得到,可她像是和人较上劲了,就是不改。
林幼荀又饮了一杯甜酒,勾了勾唇。
汪家夫人摇摇头,又点点头,向大儿媳招手。
“太太?”
“请林小姐去‘小榭’亭里说话,我有一桩人情送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