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何文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不是大太太的嫡亲侄女,只是隔了房的旁支侄女。

大太太没能生下一儿半女,想在娘家族里挑个女孩儿养,何文笙的爹娘眼亮手快,将这个好处抢到了手。

何文笙跟着大太太进了祁家,成了锦衣玉食的表姑娘。

但,何文笙是个早熟的孩子,知道自己和祁家的姑娘们不一样,知道大太太养她是为了解闷。她乖巧、聪慧,与祁家每个姑娘都相处的极好。处处与人为善,祁家尤其是大太太身边的嬷嬷、丫鬟都说她好。

祁家是个三代同堂的大家族,何文笙小小年纪,不动声色有意无意探听,将祁家上至老太爷、老太太,下至一众公子小姐的性情了然于胸。

四表哥祁寰,是老太爷最得意的孙辈,赞他文雅的像个公子哥,举手投足沉稳自若。

何文笙却知道这位四表哥心性极傲。

因着多年前一桩恩情,林家挟恩以求,要与祁家结亲。这很荒唐,更荒唐的是,老太爷答应了,还舍出了四表哥娶林家女儿。

倒霉事落在了大房头上,祁家其他房松了口气。

大太太委屈得寻死觅活,抱着大爷的牌位要到老太爷面前哭,被人死死拦住。

老太爷却自个进了大房的院子,三十多年宦海沉浮,老太爷一个眼神,大房静得落针可闻。大太太呼天抢地的哭声硬生生憋进嗓子眼。

面对四表哥,老太爷却伸出手要他搀扶,骇人的威严消失殆尽,仿佛是个老态龙钟的普通的老人。

不知道老太爷和四表哥说了什么,四表哥平静地接受了这桩亲事。

何文笙得知消息,一夜未眠,天亮后,顶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安慰愤怒不已的大太太,“表哥一向孝顺,怎能违背祖父之命!”

祖父之命,不得不娶。何文笙坚信,以四表哥的倔强傲岸,那个挟恩嫁入祁家的林家女,除了名分,旁的什么都得不到。

可现在,眼前的林幼荀,拿着玉佩轻轻抚摸,眉梢眼角藏不住柔情娇羞。

“他送给我的呀。”

那的的确确是四表哥的玉佩。

何文笙只觉胸腔内燃起了一团火,烧得她烦躁难安,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疼。

“何姑娘,”林幼荀却还不放过她,“不对,何妹妹,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害怕。”

“林姑娘,嫂嫂性子直爽,但她有口无心,不小心冒犯了你,请你多担待。”何文笙回过神,眼皮一眨,眼中的怨恨与不甘已不见影踪。

“我要是不担待呢?”

林幼荀的刁钻又一次让何文笙怔住了。

“咱们都已知晓彼此的身份,你们自去林家告状,我嘛,就吃点亏,遣人多跑点路,去应天府何家请教请教何家的家教。”

何文笙呼吸猛地一抽,呆呆地盯着林幼荀,疯了吗她,这样做会毁了自己的名声,可她也落不了好。

可林幼荀的神态,何文笙相信她干的出来这种两败俱伤的事。

“不,不行,”何文笙惊惧恐慌,眼泪顷刻间涌了出来,“林姑娘,是我们错了,我……我错了,我向你道歉。”

她的哭声渐渐加大,似乎传到了雅间门外,林幼荀听到外面起了骚动。

“嘘,别哭了。”林幼荀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上嘘了声。

何文笙却越哭越厉害。

“你是不是想让旁人以为我欺负了你?”林幼荀轻笑,“去窗边向下看,看看外面围了多少人。”

何文笙跌跌撞撞起身,将竹帘掀起一道缝,顿时呆住了。

“何妹妹,那道门一开,咱俩啊,就名扬扬州了。街头巷尾,市井闲谈,没有多少人关心我有没有欺负你,人们只在乎盐商林家的小姐和书香门第的何家姑娘,啧啧。”林幼荀指指雅间门,“也不知道咱们在那些人嘴里是什么样?”

林幼荀说一句,何文笙的脸白一分。

“怎么办,林姑娘,怎么办?救救我。”一想到她会成为那些愚夫愚妇茶余饭后嚼舌根的闲谈,何文笙彻底绝望了。

“听我的话?”林幼荀问。

何文笙忙不迭点头。

“好,现在开始,”林幼荀一根手指抵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扬起头,“不许哭,给我笑。”

门外众人越来越不安,动静越来越大,何家嫂子尖声叫喊,“妹妹!”

平瑶也不安地喊了声小姐。

突然,门开了。

无论是何家的人还是林家的人,以及或光明正大或遮遮掩掩看热闹的女眷都惊呆了。

两个姑娘手牵着手,笑盈盈地走了出来。

“误会,一场误会。”

竟然化干戈为玉帛,看热闹的人觉得无趣,见没热闹看了,很快散了。

人群一散,林幼荀放开何文笙,“我要回家了,这雅间给你吧。”

林家的人一走,何家嫂子心急火燎地问,“怎么回事啊?文笙,这到底怎么回事?”

“都出去!”何文笙突然大喝一声。

“刚刚出什么事了,文笙,你怎么丢了魂儿一样!”只有何家嫂子留了下来。

何文笙从恐惧中恢复理智,却僵硬的像一尊雕像,刚刚林幼荀要她哭她就哭,要她笑她就笑。她被林幼荀玩弄于鼓掌之上!

强烈的崩溃感冲击着何文笙,她越是自负聪明,越是痛苦,她终于受不住,掩面失声痛哭。

……

马蹄慢悠悠踏着官道,穿花拂柳。

林幼荀倚着大靠枕,半躺半坐,轻轻哼着小曲,她心情极好,舒爽愉悦直透心脾。

平瑶很是贴心,悄悄掀开纱帘,嘱咐驾车的小厮再放慢一点速度,良辰美景,可缓缓归。

听得后面马蹄声急促近来,驾车小厮勒马停车,先让开了路。

骑马那人冲过马车,却在前方猛地一扯缰绳,座下骏马“咴儿”一声,两只前蹄高高撩起,那马调转头,竟是直奔林家马车而来。

“可是林家……小姐的车?”

马上是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年,头戴镶玉飘飘巾,身穿缎面直裰,眉眼含笑。驾车小厮松了口气,不是拦路的强人。

平瑶却更为警惕,贸然拦路,不知是哪家轻狂小公子?

“素不相识,请小公子让路。”

那少年察觉出她的警惕戒备,像是受了羞辱,眼睛立即瞪圆了,“你们不认识我吗?”

平瑶越发觉得事情不对,一边口中敷衍,“小公子翩翩少年,却与我家不相识,还请小公子让一让路,莫让人误以为是轻薄男儿。”

一边暗示驾车小厮打马飞奔。

“站住!”那小公子气得胸脯一鼓一鼓的,大声叫喊,“你竟然说我轻薄,你怎么能凭空污蔑我。你下来,今天必须分说明白!”

官道被他堵了一半,驾车小厮不敢硬闯,他对“轻薄”两个字反应极大,“你是林家……小姐的丫鬟,你怎么能说我轻薄,你要害死我吗?”

驾车小厮和平瑶被他逼着跳下了马车。

“公子,我们真的不相识,这些话从何说来?”平瑶很是无奈。

“你不知道?”小公子指着自己鼻子,“我……”

他话未说完,另一骑飞奔而来,旋风一样直至马车前勒缰,却是个极其英俊的年轻公子。

他并未下马,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竟有种渊停岳峙之感。

一股无形的压迫扑面而来,平瑶愣了一下,想要上来拦住他时,被那小公子拖到了一旁。

“你们老实待着。”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林幼荀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车帘一挑,阳光透进来,一个男人笼着一层淡金的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林幼荀伸手挡在额前,皱眉看着眼前陌生的男人,莫名其妙地感到慌乱。

“哪来的登徒子,快放下帘子。”平瑶惊慌失措地喊。

“你别瞎喊,”那小公子气急败坏,“我们姓祁。”

那男子紧紧盯着林幼荀,轻轻笑了一声。

“不认得为……我,嗯?”

林幼荀脑子轰地炸了,祁寰!

他怎么在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