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雕

在拉长的“哎哟喂”中,林巧巧宛若一只小鸡崽被扔下。余光里瞥到田妈妈梗着个脖子,她在心头冷哼了一声,还默默地谢过了大侠。

然,晏云墨却面无人色,听着树下的嚷嚷声,眉头都皱成了小山包。

听到呻唤,林欢欢极不耐烦地吼起来:“田妈妈,你嚎什么,还愣着干嘛,赶紧给我掌小野种的嘴!”

麻鞋脚在泥院上转了一圈,田妈妈仿佛长劲鹿仰颈,歪着个头,手臂直直地伸着:“小姐,我,我的胳膊扭了……”

听罢,林欢欢立即瞪起一对斗鸡眼,骂骂咧咧起来:“没用的奴才。”

跟着就提步上前,一副要亲自撸袖子的悍夜叉模样。

若换做平日,即便没有大侠出手相助,林巧巧也有办法不动声色地恶心她们。不过,既有人帮忙,她也懒得动心思。

见到那对大脚气冲冲地走来,似是要把自己踩扁时,林巧巧表现得稳如泰山,只是拿眼尾拢着。

林欢欢叉着腰,挺起花公鸡般的胸脯,眼看将在几米外轮圆巴掌之际,一颗懂事的橙子圆溜溜地滚到其脚下。

她眼睛长在天上,自是看不见地下有什么,因此不出意外地往后倒去,结实地摔了个仰天倒。

在一声打鸣般的哀嚎声中,田妈妈歪着个脖子奔上前,战战兢兢道:“哎呀,小姐啊,您这是怎么了。”

林欢欢人都摔惨了,还不忘破口大破:“本小姐的屁股,啊啊啊啊,臭奴才,还不快来扶我!”

见田妈妈梗着脖子扶人,又忍不住地哎哟着,林巧巧抱紧果蓝子,暗骂了一声活该。她静静地盯着主仆二人,恨不得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

一阵风来,香樟树叶纷纷飘下,连院里的灰尘都被吹起。

田妈妈伸手去扶小祖宗,却由于手不方便,灰土又进了眼里,她不由得顿了顿。

而就是这眨眼的功夫,林欢欢用力地揪着她的衣领,田妈妈重心不稳,竟是一个趔趄,粗壮的身子便直直压了下去。

结果嘛,可想而知……

嗓破天的杀猪声震耳欲聋,林巧巧冷眼注视着扑棱的王八腿,在心头呼道:“大侠,干得漂亮!”

若不是手背疼的,她恐怕还想默默鼓手掌!

其实除了那颗滚到脚边的果子,方才这一摔并非晏云墨的杰作,只能说是连锁反应罢辽……

他真的快不行了,一张俊脸白里泛青,手指扣着老树干,宛若只摇摇欲坠的风筝。

紧接着又是一阵狂风吹来,吹得小径上的草绒纷纷扬扬,落到林欢欢脸上,她在叫骂时便呛进了一口,随即便大咳起来。

林巧巧虽在树底下,但魂早就飘到了两人跟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作恶之人。

如此天降正义之风,果真是多行不义会自毙!

咳了一阵,林欢欢竟还能开骂,仿佛那脑袋里就不曾输入过正常词汇。

刺耳的辱骂声犹如锣鼓喧天,田妈妈一边赔罪,一边扶人,梗着个胳膊不断眨着老眼,样子别提多滑稽了。

听着响亮的耳光声,林巧巧在心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待彻底没声之后,她才立起身来跑到路口张望起来,确认人走远后,她赶紧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树下终于复归安静,晏云墨勉强睁开眼,也没见到姑娘。他撑着最后一口气落下,却在沾到地面的瞬间,直直往后倒去。

真是可怜,短短一上午就倒葱摔了两次。这腿伤,怕真是得躺个半月才能好彻底了!

日上中天,炊烟袅袅。

等林巧巧带着小背篼赶回破屋时,已是累了个汗流浃背。

见大侠竟直楞楞地倒在地上,腿上的白纱布已然变成红血带,她着实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查看。

探了探鼻息,万幸人还活着!!!

林巧巧方才腿都吓软了,她胡乱擦了把脸,颤悠悠地再次将人抗起来。

从昨儿至今,这已是她第五次扶起大侠,这小身板,怕是得腰酸背痛上好几日了!

喘着大粗气,林巧巧将大侠再度放到床上,甚至筋疲力竭到在他身上靠了会才蹭起身来。

人昏迷不醒,她想着正好趁此时将大侠的腿伤处理好,免得他醒着更遭罪。

由于过去常进出山林,是以林巧巧在医理方面也略懂皮毛。

说干就干,她先是将一床破布垫在床上,而后小心翼翼地解开血纱带,又用小剪刀划开裤腿。

只见一枚箭头状的暗器陷在肉里,惨不忍睹,一看就很疼。

想到清早大侠还强行带自己飞下山,后又帮自己解围,林巧巧感叹他可真是厉害。

这就好比一个人腿里中了弹,竟还能开飞车过弯道一样,属实令人敬佩。

她认为自己挺有眼光,一眼就相中了大侠当自己的保镖,得赶紧把人给救好!

沉吟片刻,林巧巧迅速将手消毒,把周遭的血迹清理干净,又在腿侧摸了摸,大概确认了血管以及暗器的深度。

由于伤口太深,单凭夹子根本无法取出。她便拿过小刀,将其微微烧红。

无论雕刻刀还是手术刀,都是一样的道理,讲究个快准。

此时,大侠的腿俨然成了一块木材,林巧巧心不乱跳,手不紧抖地握着小刀,沿着箭壁伸下去,旋即便有温猩的血往脸上喷来。

她眼皮都未眨,依旧镇定自若地将肉拨开,动作利落地将夹子伸进去,用力一拔,瞬间将暗器取出。在血还没彻底喷涌出来前,就麻溜地将止血草药敷上。

手艺人就是这点好,一双手,无比灵活。当然,也得亏林巧巧有一颗强心脏。

一阵热风将破门吹得吱呀做响,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湿透了胸前的大片衣裳。

地下扔了无数猩红的血团,小小的身板在屋内屋外来回地跑着,血水换了一盆又一盆水。待重新换上干净的白纱带后,林巧巧才彻底松开了牙齿。

豆大的汗珠已将脸上的黄粉冲花,眼睛被汗水染得刺疼,她胡乱拿袖子抹了一把脸,甚至来不及多加休息,又开始捞开大侠的裤腿,检查其余的伤势。

继而又将他身上的伤一一处理,活像个勤劳的小蜜蜂。

等林巧巧完全将大侠上下的伤口处理妥当时,已然日近西山。

她仿佛一条泥鳅,骤然滑落到床上,木楞楞地望着屋顶,涣散的瞳孔在好一过会后才聚拢过来。

夜风薄薄的吹来,拂过受伤的手背。

林巧巧“嘶”了一声,这才感觉两只手又肿又痛,她撑着身子,将自己的伤口处理好,而后又把屋子收拾一番,接着就是熬药,熬粥......

彻底歇下来时,已是月上柳眉稍,几丝浅淡的云挂在天幕,星子闪烁,满照一地清辉,连破旧的茅屋,都透出一丝温情来。

林巧巧见大侠还未醒,便靠在床边等了会,哪晓得看着看着眼皮就开始打架。打着打着,一颗小脑袋便栽到了床上,就这么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晚风吹得枯木嘎嘎作响,送来浓烈的药味。

晏云墨动了动眼皮,待意识醒转过来时,他感觉身旁有人。低头,姑娘正靠在床边睡着,眉心微微拢起。

腿上已无锥心之疼,他还以为是姑娘叫来了大夫。他松了口气,却又微微担心。

然,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

他只觉口干舌燥,瞥到旁边放着果蓝,便拿起一颗橙子欲剥来吃,却骤然想到姑娘方才的珍重。这是太寻常的果子,却让她如此相护。

晏云墨想,等彻底恢复后,得要让姑娘吃个够才是。

又忆起方才的来人,似是兄姐。

由此,晏云墨推测姑娘的娘已过世,而她的父亲应该是有钱老爷,但被诬陷说是野种,因此才被赶出了家门,任其自生自灭。

是以那些兄姐才会如此欺辱姑娘,又尽骂些难听之话。

其实晏云墨从未听过如此多粗俗之话,听来,只觉得乡野之地,果真出刁民。

当然,姑娘是个例外。

就这么愣神的功夫,晏云墨也未来得及去剥橙子。

月明星闪,布谷鸟蹲在香樟树上抖了抖翅膀。

林巧巧察觉到了丝动静,便摸索着睁开眼,她想起身,但肌肉的酸痛却不由得令她“哎呀”了一声。

晏云墨心头一紧,想问问姑娘怎么了,奈何发不出声。

缓缓抬起身子,林巧巧对上了一双墨眸,她眼底一喜,忙搭了副浅笑:“大侠,你醒了啊,可感觉有哪里不舒服?”

说完,她又认为问得实在操之过急,大侠现在肯定哪哪都不舒服。

见他捏着橙子,林巧巧赶紧拿了过来:“大侠,这个方才在地上滚过,你若想吃,我给你洗洗再剥。”

很寻常的话,但晏云墨却听出了一丝感动。

姑娘方才被欺负得那样惨,眼下却是一点凄楚样也没有,还要把她最喜欢的东西让给自己。

晏云墨向来少言寡语,但这一刻,他挺想表达点什么!

看姑娘拿着橙子,略蹒跚的步子消失在破木门后,他心头微微涌动。

不料,一声“啊”字却兀然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