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掌柜知道林巧巧去山里的事,为此他还特意叮嘱了一番,毕竟相处了两个来月,大家又都是木雕师。
手艺人之间,总是会惺惺相惜。
而且黄掌柜也知道林巧巧的身份,不过他并不在意,倒是因那悲惨的身世而格外照顾起来,暗里给她吃了不少补品。
今早,他刚走出堂屋,就听见了后门急促的敲门声,还伴随着断续的呼唤。
“掌柜,是我……”
木门嘎吱被打开,林巧巧满头大汗地将手撑在门框上,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黄掌柜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又见布裙上竟沾有血迹,不由得担心起来:“巧儿,你这血哪里来的,可是在山里受伤了?”
摇头伴随着摆手的动作,林巧巧边走边喘,边吁吁道:“没,我没事......”随即就抱起水咕噜噜喝起来。
如此反常,黄掌柜知道她定是遇到了何事,不过也未先开口,只是递过去一张湿帕子,示意她把花猫脸擦下。
若不是那双明亮的黑眸,他都要认不出来人了。
喘了口大气后,林巧巧接过湿帕子擦了擦手,又赶忙道:“掌柜,麻烦您出去给我买些止血活淤的药,多买些。”
黄掌柜上下打望着她:“你哪里受伤了?”
林巧巧担心自己收留大侠的事被发现,以防万一,她只是道:“掌柜,我是受了些伤,不过您别担心,我就是准备再去趟山里,担心遇到什么情况,劳您多为我准备些。”
然,这话并不能打消黄掌柜的疑虑,不过他毕竟久经世故,见她不愿多提,也就并未再问,只是道:“好,可还有其他需要?”
林巧巧喘着微气,将手伸了出去:“我这手摔伤了,想在家里休息几日,麻烦您多给我买些食物......我饿,我先去后厨找些吃的,再换身衣裳,其余的,麻烦您老人家。”
“好,那我先去。”
林巧巧又唤住他,提起嘴角:“掌柜,谢谢您。”
黄掌柜隐约猜出了些什么,但他并未多问,只是自顾出了门。
一树翠柳在风中来回飘荡着,林巧巧又猛灌了几口水,差点没把洒下的小叶片给吞进肚里。
她边走着边把嘴里的柳叶吐出,随手将水盆放到石桌上,打了个响亮的饱嗝,信手推开后堂的雕花木门。
木雕店里只有黄掌柜和黄夫人,不过两月前黄掌柜在外地的儿子生了小孩,黄夫人便前去照应。本来也让老爷子一并过去享福,他放不下自己心爱的木雕,遂才独自留在了乐清镇。
因此,林巧巧在这里行事极其方便,平日里她都躲在做工房里雕刻,也不曾露面,是以一直未被人发现。
她轻车熟路地在里头收拾起来,泡着热水澡,那叫一个舒服。她可真想天天过这种舒坦日子,眼下只欠东风。
林巧巧认为在此时捡到大侠,那就是上天送东风。
一想到大侠还独自躺在破床上,她立马连舒服劲儿也没了。她迅速洗净身子,又将小脸重新抹黄。
吃饱后,林巧巧又摸去了黄掌柜的屋子,从压箱底下翻出两件旧衣。
她有些过意不去,好在这并非什么值钱衣物,待离开时,她送些掌柜图样也行。
林巧巧刚将衣物及补药放到背篓里,便听到了呼唤。
转头,只见黄掌柜左手一大包右手一大提,她眼底迅速闪过丝惊讶:“掌柜,您怎么买这么多!”
黄掌柜将东西递过去,眼眸和善:“你身子弱,有事记得来找我。”
听到这话,林巧巧心头一涌,虽然她来木雕店还经过了一番考验,但算来,黄掌柜是乐清镇唯一对她好的人。
甚至让她想到了同样热爱木雕的爷爷。
眼下救人要紧,林巧巧也没时间感慨,她迅速将东西塞进背篓,道了谢就拔腿离开。
望着飞奔的身影,黄掌柜嘴唇动了动,却还是未开口,只是自顾将门把上的血迹清理干净。
小黄鹂在屋前的香樟树上啾啾地鸣叫,声音传入耳里,晏云墨动了动眼皮。
待他睁开墨眸时,脑若浆沉,眼皮微搭着,他迷蒙地望着屋顶上摇晃的蜘蛛网。
风把破窗上的杂草吹得丝丝做响,侧头,旁边是同款破门。从地下星点撒落的光来看,外头应该是一片艳阳天。
目光往下瞟,一张小破台上零星地洒落着些木屑。旁边有一个小矮几,想必是用来堆放杂物,不过很小,看起来也放不下什么。
然后,就……没了……
大概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晏云墨猜到姑娘家贫,但未料到如此室如悬磬。也是,他哪里见过贫苦大众......
门外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的鸡鸣狗吠,他想姑娘大概是出去找食物了。
晏云墨有些担心,姑娘难道是要去赊账?
摸了摸腰间,所幸还有些银票,他有些后恼,怎么忘了给姑娘。
正在这时,远处有细微之声传来,晏云墨以为是姑娘回来了,可仔细聆听脚步声,既杂且乱,很明显不是。
他并不确定人是否向破屋而来,以防万一,他还是准备先藏起来。
然,环顾四周却并未有躲避之处,晏云墨忍痛下床,瞧着门口的那棵香樟树,咬牙,凝力飞了上去。
真是造孽,才歇了会又如此折腾,他恐怕真得要躺上半月了。
晏云墨刚躲上树,便从转角处走来两个年轻的姑娘,手里还提着果篮。
小篮子里放着几颗翠果,林巧巧一手提着,一手扯着背绳,劲上虽冒着汗,但她眼底明显飘着开心。
哪成想,远远便就瞧见了两道不想见的人影,眉头轻轻皱过后,她打紧将背篓藏到草丛中,又抹了些泥在脸上和身上,随手抓过一把树叶,就风蒿蒿地往家门口赶。
所幸大跨步远超小碎步,在她们刚到院子时,林巧巧就奔了回来。
她边憋着气,边捂着肚子,看起来一副可怜模样:“原来是三姐,不知三姐有何事,三姐坐吗,我去给你端个凳子出来。”
当然,这话她是故意说的。
林婉婉秀眉微皱,脏兮兮的板凳,会把漂亮裙子弄脏。
可绿茶总是很会装大度:“七妹,不碍事,那日欢儿不懂事,在府里捉弄了你,我今日是来赔罪的。”
都过去多久了,还提???
林巧巧的心还跳得厉害,腿也跑得发软,她佝偻着身子,静静地看表演。
接着,跟在后头的丫鬟便将一蓝果子提到她面前,一对眼珠子不屑地挂在天上。
出口俨然是副主子模样:“七小姐,我们家小姐可是整日挂念你,都不知来找过你多少回,拿去吧,这可是老爷特意为我们家小姐买的,她都舍不得吃呢,还专程提来看你……”
所以说有怎样的主子就会有怎样的奴才!
林巧巧虽厌烦两张茶脸,不过到手的东西还是很香,不要白不要。
于是,她伸手就接了过来,皮笑肉不笑:“多谢三姐,三姐可真是慈悲心肠。”
林婉婉就爱众星拱月,喜欢假仁假义地施舍,然后听些感恩戴德的话,因此她又伪善起来:“七妹放心,爹爹那我一定会努力去劝说,想必不久后你便可回去与我们同住了。”
可拉倒吧,没听老头子说不想见到我,沃……
不过都是装,就像她林巧巧不会似的。
于是小嘴一咬,眼底沉着,两黛细眉蹙起,似是要落下泪来。
语气还带着微微颤音:“劳三姐操心,我自认贱命,不敢让爹气恼,三姐没事还是别来了,我怕大娘知道后迁怒于你。三姐是这世上唯一对我好的人,我可不忍心见到任何人为难你……”
这一番乖面子话说得,连林巧巧自己都想吐了。
而且,树上的晏云墨也听出来了,姑娘的眼睛一直盯着地面,从侧方看去,她的腮帮子在紧紧咬着,指尖也揪着布裙。
他虽不晓得这里头的故事,但光凭二人的对话,便大概推测出姑娘并非出身贫寒,毕竟那个自称姐姐的女子衣着华丽,十指纤细。
怪不得晏云墨感觉姑娘举止沉稳,如此看来,她以前应该是个小姐,只是发生了何事,才会沦落至如今这番模样。
腿上尽管痛着,但晏云墨看得倒挺认真,都忘记了疼。
林巧巧先前就瞟到屋子里没人,她猜想大侠应该是发现了来人,有可能就躲在树上。
可她现在不敢看,她只想尽快送走瘟神。
便咬了一口树叶,又摸着果子:“三姐,这果子我会慢慢吃,每吃一口都会感谢三姐。”
说罢,便咧开一口绿牙,朝她笑去。
心想:这可恶心你了罢,赶紧走!
林婉婉看到那满嘴的绿汁,确实厌恶地掩了掩唇,不过大概是太久没在她身上寻优越感,竟还继续道:“七妹,不若同我回去吧,我定会同爹求情。”
回去?你是金鱼脑子?还是想让我被活活打死!
虽如此,林巧巧还是假作了一副惊恐,连忙摇头,将一头黄发甩得飞起:“不不不不,三姐,使不得,爹说不想见到我,我不要连累你,三姐,你还是快些离开吧。”
都催到这份上了,也该听懂人话了吧!
嗯,晏云墨倒是听出来了。
林婉婉也不晓得是没听出来,还是故意装没听出来,反正继续是一副狗拿耗子的仁慈:“七妹,你这是哪里的话,无论如何,我们总是一起生活了十二年的姐妹。”
你干脆把野种的身份亮出来得了!
林巧巧在心头翻了个白眼,显然林婉婉还没过够观音菩萨的瘾。
并且,连丫鬟都开始吱声:“七小姐,不是我说,这些年来,若不是我家小姐,恐怕你早去了阎王跟前报到,就上次落水,还是我家小姐命人将你捞起,还给你请了大夫。”
不说这茬还好,一提,林巧巧可是要火烧眉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