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巫寄尘的离开,让青戈自从得知他身份以来,始终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精神放松了,青戈觉得自己的睡眠都变好了。只是她每日睡梦中都能听到熟悉的钢琴声,有一日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一间类似民国风装饰的客厅,复古优雅。窗前放着一张厚重的单人沙发座椅,一个女人懒懒地坐在上面。白色的飘窗窗帘被风高高吹起,挡住她半边脸,看不清样貌。
很静谧舒服的画面。
女人突然说:“巫寄尘,给我弹一首钢琴曲。”
理所当然的口吻带着淡淡的命令。
须臾,柔美的钢琴曲悠扬而起。
……
醒来后,青戈觉得这真是一场无稽之梦。
有谁能命令强大的妖祖呢?
最重要的是,他还乖乖听从了。
青戈很快将这个荒诞的梦抛诸脑后,也许这个梦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寓意,但巫寄尘已经走了,多思无益。
她以为,随着巫寄尘的离开,那些随他而来的危险也会一起消失。却不知,整个平息镇正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那个雨夜,她在巫寄尘身上闻到的血腥气不是别人的,而是他自己的。
他受伤了。
袁丹邱这个猎妖宗的宗主,巫寄尘很熟。
不止如此,猎妖宗上一任宗主,巫寄尘也很熟。
袁丹邱能接任猎妖宗宗主,自然是因为上一任宗主死了。
巫寄尘杀的。
袁丹邱要为前宗主兼恩师报仇,奈何仇人是巫寄尘这种级别的,报了三十多年了,还没报成。
不过这位猎妖宗现任宗主,没有别的优点,耐心倒是极好,追着他跑了这么些年,还没放弃。
三十多年,对于巫寄尘来说不算什么,因为他有无尽的生命。袁丹邱再厉害,也只是凡人,虽然学了一些炼体之术和杀妖的法术,寿命比普通人类稍长些,但最多也不过百余年。将百年时间都浪费在仇敌身上,若他那位死透了的师父得知,不知道会不会被气活过来。
那日巫寄尘将青戈送回民宿,便在镇外的一片荒地找到了袁丹邱。
跟袁丹邱一起在婚宴上出现的那个姓北山的男人已经不见,但想来还在镇子上。
北山锦也逃回了这里,这些人聚在一起能掀起什么风浪,巫寄尘倒是很期待。
巫寄尘觉得这些猎妖师真是可笑。
是他们愚蠢自大、怀着莫名其妙的正义和仇恨,冲到素不相识的妖族面前喊打喊杀。打杀成功了便沾沾自喜,仿佛自己就是正道之光。若是技不如人,没有打杀成功,还被反杀了,就义愤填膺,然后必有后来者冒出来,以加倍的正义和仇恨叫嚣着要报仇。
大约在这些蠢人眼里,猎妖师杀妖乃天经地义,生而为妖就是罪孽,就没有活着的资格,就应该束手就擒,引颈就戮。
怎么还能还手呢?
很遗憾,巫寄尘还不想死,所以,死得只好是袁丹邱那位蠢师父。
如果袁丹邱跟他那位师父一样蠢,那他也离死不远了。
袁丹邱追了巫寄尘三十多年,没有一次能伤到他。
这一次是唯一的例外。
青戈原本的猜测没错,猎妖师通常用的都是桃木剑。袁丹邱也是,至少以前是。
袁丹邱那柄包裹在白布下的剑没出鞘之前,巫寄尘没有在意,及至袁丹邱一声轻喝,白布下的剑发出清越的剑鸣。
熟悉的剑鸣让巫寄尘晃了一下神。
紧接着一道五彩剑光,划破凡尘烟火,也险些划破他的喉咙。
剑气逼至眼前时,巫寄尘急退一步,险险避开。上半张脸因为情绪激荡,布满血色妖纹。
竟是,流光剑。
是她的,流光剑!
一击未中,流光剑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再次直刺而来。
巫寄尘不光不避,反而迎了上去。
他的速度也快如流光。
流光剑是神剑,采集日暮流光而制成,可移山填海,剑斩乾坤。在凡人手中,哪怕是猎妖师手中,也发挥不出其千万分之一的威力。
巫寄尘迎着剑气而上,拼着被剑气所伤,一把握住剑柄。
这是她的流光剑。
他在落神山那段时日,每每缠得她烦了,她就会让流光剑陪着他玩儿。
流光剑有灵性,陪他练武时从不会伤到他,他用法术偷袭它,它也不生气,还载着他飞到树上摘果子,飞到山顶看云海……它带着他飞遍了落神山每一个角落。
有一次他为了引起她的注意,故意自己在剑锋上伤了手,流光剑立刻将他载着急急地送到她面前。
她斜倪了一眼他手背上不过寸许的伤口,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说:“这不马上愈合了吗?”
流光剑着急地用剑身推着她催促,她才捏了个法术,给他将伤治好。
陷入回忆的巫寄尘感到手掌一阵剧烈灼痛。
剑上被下了禁制,他的掌心已经血肉模糊,却仍不松手。已经彻底妖化的双目深处,似有水光闪动。
他早已不是当年的他,跟她一样,流光剑亦认不出他了吧。
显然袁丹邱也未料到,巫寄尘这只妖疯起来连自己也不在乎。
袁丹邱用尽全力将剑召回。
流光剑的禁制将巫寄尘的手伤得深可见骨,终于摆脱了他的钳制。
“剑留下,你可以走。”他的双目如同翻滚着血海,遮天巨浪随时席卷而来。
“办不到!”袁丹邱毫无惧色,右手捏诀,再次御起流光剑。
“找死!”
巫寄尘冷哼一声,强大的妖力荡开袭来的飞剑,五指如刃,直取袁丹邱的心脏。
他给过机会了,既然这位猎妖宗的新宗主跟他师父一样愚蠢,他不介意送他们师徒团聚。
他的五指毫不留情地插进袁丹邱的胸腔,袁丹邱连反抗的时间都没有,眼看下一秒胸腔中跳动的心脏就要被剖出来。
袁丹邱直到这时才知道,他与巫寄尘三十多年的争斗,巫寄尘竟从未尽过全力!
袁丹邱默默闭上双目。
师父,是徒儿无用……
一枚燃着烈焰的符纸突然从天而降。
这不是一张普通符纸,而是一张法阵符篆,一个巨大的“封”字闪着金光悬在巫寄尘头顶,让他残杀的指刃凝滞了一瞬。
“走!”
用符纸法阵偷袭的是与袁丹邱一起出现在婚宴上,那个姓北山的男人。
男人利用符箓在巫寄尘手上争取到片刻间隙,强拖起九死一生的袁丹邱,扯着他逃离了这片凶险的战场。
这个小小的法阵当然困不住巫寄尘,他轻蔑地一抬手,一阵令人心惊肉跳的龟裂声,头顶的“封”字法阵便被生生捏碎了。
但他的双脚仍钉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没有追上去。
他现在体内妖血翻涌,若追上去,一定会杀了那两人。那两个蠢货自然死不足惜,但他双手太久没沾血,乍然开杀戒,他担心控制不住心中的嗜血欲望。
死多少人他不在乎,可她此刻在这里,会吓到她……
他一直在镇外荒郊,等到体内暴虐的妖血彻底平息,才慢慢向民宿走去。
路过一家书店时,想起她最近在练字,便买了那本字帖。
其实他更愿意自己给她写一本字帖,让她临摹。她大概早忘了,他的字,是她教的。
在她的房间门口,她鼓足勇气询问他要在铃溪民宿住多久时,巫寄尘立刻就猜到了她的用意。
他很清楚,如果他不走,她就会走。
哪怕这一世的她看起来柔软可欺,心里的冷情果断却还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