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锦莹莹的目光转向青戈:“妖祖巫寄尘。怎么?青戈姑娘认识?”
青戈的目光闪了闪,没说认识也没说不认识,只是道:“没什么,你继续。”
北山锦:“……”
我继续什么。
青戈想了想,问道:“那你现在来这里,不怕给他们带来危险了吗?”
北山锦妩媚地一笑:“我既然敢来,自然想好了脱身之策。”
青戈不再问,现在的事情已经足够诡异了,或者说,是越来越诡异了。在容冼和容迟的故事里原本早已身故的北山锦,不仅突然“诈尸”出现,还和于微长得一模一样。现在又引来了一个妖祖,且这位妖祖就住在她工作的民宿里。
妖祖,从字面意思理解,就是妖类祖先的意思吗?
青戈觉得自己搬去民宿的决定或许有些仓促,别说妖祖,随随便便一个小妖,她也对付不了啊。
青戈不是倔强嘴硬的性子,她不介意“出尔反尔”,只是北山锦既已回来,而且看起来不太喜欢和欢迎她的样子,青戈不想让自己和别人都尴尬,更不想每天陷在纠结里。
突然的,青戈心底涌起些许烦躁。
她不是容易动怒的性子,这次不知道是因为这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麻烦,还是因为对面北山锦一口一个亲昵的“容冼哥哥”。
她将水杯放回茶几上,厚重古朴的木质桌面发出“嗒”一声轻响。
她从沙发上站起身:“你们聊,我先回房收拾东西。”
容冼“霍!一下,也跟着站起来,怒瞪她:“你是迫不及待要搬出这里是吧?”
青戈所剩不多的耐心彻底告罄,抬眸看向他的目光带着清冷的锐意,语气也冷淡无温度,反问:“不然呢?”
容冼愣住。
一瞬间,他几乎觉得面前的人如同换了一个灵魂,有些像,那天在祠堂封印前,让恒春恭敬跪地的人。
青戈意识到自己失态,不管怎么说,她一个借住者,这样对房子的主人,实在没有道理。
深吸一口气,她语气和缓下来,解释道:“我今天休息,时间比较方便。”
言下之意,她今天就搬走。
容冼的脸色没有因为她缓和的语气变好看。
青戈不再管,转身欲上楼。
胳膊被人从身后拉住。
青戈心里一动,转回身。
半晌,她叹了口气,认真看着他,问:“容冼,你真的希望我留下吗?”
“我当然……”
“容冼哥哥,”北山锦笑盈盈的声音如黄莺般悦耳,“我也觉得女孩子一个人住外面不安全。青戈姑娘,不然你还是留下好了,反正我们家里房间多,不差你一个。你说呢,容冼哥哥?”
青戈对北山锦的话毫不在意,不动不语地盯着面前之人,等待。
那双明亮澄澈的眼睛,认真专注时,仿佛里面锁藏着一整个苍穹千万年的更迭变幻。
又一个半晌后。
青戈静静笑了,几乎带着释然。
她轻轻挣开容冼的阻拦,他也让她那么轻易地挣开了。
她微笑得很平静,出口的话也平静:“容冼,我搬去店里住很方便,有时间我会回来看你和容迟。”
本来还想说,吃饭可以给他们打折,一想,没有她,他们其实不需要人类的食物,便住了口。
当天下午,青戈就搬出了容家老宅。
花姐说三楼的房间随便选,青戈便选了楼梯左手边走廊尽头那间,也是离店里那位唯一的房客最远的房间。
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尤其是晚上。每晚睡觉之前,检查窗户和门锁是否锁好成了一项必备流程,虽然她心里知道早已经锁得牢牢的。
一个人安静地躺在床上时,青戈也会忍不住自叹,她真是自作自受,跟安全比起来,尴尬什么的有什么不能忍的。
可如果再来一次,她大概还是会“不识时务”地做出同样的选择。
万幸,相安无事地过了三天,仿佛是照顾青戈脆弱的神经似的,这几天那位唯一的房客出现的时候并不多,两人若“不幸”碰上,也只是微笑点头致意。
青戈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些,尽量把他当做一位普通的客人对待。
远离城市的小镇的夜晚,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黑。这里的天地像一个大盒子,夜幕降临,就如同盒子的盖子被严严实实地合上了一般,不漏一点亮光。
除了黑,还有无边无际的安静。
那种黑和静,会让独处的人觉得,除了脚下的半寸土地,除了自己,整个地球再无旁的同类了。她曾生活过的那个城市、她的家人,都只是一个幻觉。
青戈明白,她会产生这样的感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内心庞大的孤独和不安。她尽量自己收着这些孤独和不安,不轻易流露出来。
空闲的时候,她会一遍遍回忆以前跟父母和沈俊辰在一起的趣事,告诉自己过去是真实存在过的,不是幻觉。
况且,也并非没有好事发生,比如,她的眼睛能看到了。她在这里看到了小镇的宁静和优美,只是还没有见过城市的霓虹。
但是没关系,等她回到曾经的小城,总会见到的。
突然的,窗外接连轰响,黑沉沉的“盒盖”被掀开,炸开满夜空的烟花。
青戈起身走到窗前,双眼被满目流光溢彩点亮。
这是青戈第一次看到烟花,以前每年春节也会有人放烟花,但那时候青戈只能听到声音。母亲和沈俊辰都曾向她描述过烟花是什么样的。
青戈脸上浮起笑容,真正的烟花,与他们口中说的一样美。
五彩缤纷的烟花整整在夜空绽放了两个多小时,后来在窗边站累了,青戈就回到床上窝在被窝里看,最后居然枕着隆隆的声响睡着了,还睡得格外安宁,彩色的花火在她脸上映照出忽明忽暗的光影。
……
第二天一早,青戈问主厨张叔,是谁在放烟花。
张叔说是镇子里有人家要办喜事了。
青戈一边点头,一边又纳罕,办喜事这烟花也放得太有气势了吧,连放了两个多小时。
听见张叔也兀自嘀咕,不过镇子一般放婚礼烟花也就放一会儿,王家这是不过了啊,放这么久,得花多少钱啊!
青戈笑笑,连张叔都不知道,那她更不清楚了。
张叔说他今天不能在店里久呆,已经跟花姐请了假,准备好店里的早餐,就要赶去举行婚礼这家帮着办喜宴。花姐交代,他这个主厨不在,干脆歇业一天。
青戈:“……好。”
摊上这么佛系的领导,青戈也只能跟着佛了。
上午十点多,青戈正一个人坐在餐厅练字,前台的电话突然响起来。
她走过去拿起话筒,是张叔用旁人的手机打来,说离开的着急,他手机可能落在厨房了,让她找找有没有。
青戈去厨房看了看,果然找到一个老式手机。
张叔松了口气,让她给送过去。
青戈左右无事,点头答应。
平息镇地方小,人口也少,青戈按照张叔的口头地图,很快找到了婚礼现场。
新郎应该是镇上的富户,二层的楼房盖得崭新漂亮,喜宴就在宽敞的大院子里露天举行。
四四方方的桌子几乎铺满了整个院子,只留出一条窄窄的过道用作通行,每张桌子四周放着一条细细的木条凳,条凳上都挤满了人,还有更多人不停从大门口涌进来。
人们聚在一起,喝茶、聊家常,全都一脸兴致勃勃,仿佛攒了一肚子话,就等着这一天一吐为快。
还有很多小孩子在桌子之间的缝隙里“险象环生”地奔来跑去,大人们有时呵斥一声,却也不真的去约束,被呵斥的孩子安静几秒钟,然后嬉笑着重新加入到小伙伴的放肆中。
青戈从来没有参加过这么鲜活生动的小镇婚礼,觉得很新奇。
她在现场搭的一个大灶台前找到正忙活得热火朝天的张叔,将手机交给他。
张叔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喜笑颜开地道谢,然后硬拉着青戈不让走,热情地将她按在附近一张桌子的条凳上坐下,转头叮嘱旁边一位身材丰满的中年妇女,说:“五婶,这是我们民宿的女娃,大城市来的,你可给照顾好。”
被称作五婶的女人一看清青戈的脸,双眼登时一亮,夸道:“好俊俏的女娃!”
张叔与有荣焉,说:“那是!”又夸赞了青戈一番如何如何能干,直把青戈夸得面红耳赤,才放过她,回归灶台掌勺去了。
五婶这边,三分钟之内就驾轻就熟地掌握了青戈的姓名、年龄、籍贯、是否婚配、父母职业等等诸多关键性信息。
青戈心里又好笑又无奈,倒没有觉得厌烦,大多都配合地回答了。
五婶越问越高兴,看着青戈的目光也越来越满意。
终于,五婶问得尽兴了,像突然想起什么,一巴掌拍到另一边一个人的肩膀上,惊喜道:“阿尘,这不巧了嘛,我看你跟这个叫青戈的小女娃正正相配!”
青戈这下真的目瞪口呆了。她以前只在陪母亲“看”的一些影视剧上见过七大姑八大姨给强行介绍对象的情况,第一次亲身经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不过好在,五婶这句话不是问她,想来那位“阿尘”,跟她一样惊讶且无奈。
这样想着,青戈听到一个如此刻拂面而过的春风一般轻缓的声音说:“是吗?”
青戈一愣,身体下意识往前探了探,隔着五婶,她的视线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居然真的是他。
“青戈小姐。”
“巫先生。”
“原来你们认识啊。”五婶一拍巴掌,高兴得,“这可真是太巧了!”
确实有些巧。
五婶表现出极高的专业素养,马上找出一个自己一点也不觉得刻意的理由,光速从他们中间退场了。
拥挤的条凳立刻空出近一半的位置。
青戈和巫寄尘都坐着没动,甚至打过招呼后巫寄尘不再往她的方向看一眼,青戈也移开了目光。
来来往往的人依旧络绎不绝,有还在寻找位子坐的,看到青戈和巫寄尘中间的空位,又看看他俩人的脸,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都没有往中间坐。
半晌,过来一位老人,也看看那个空位,又看看仿佛隔河相望的两人,对巫寄尘说:“小伙子,往那边挪挪。”
静了几秒钟,巫寄尘站起身,往青戈身边跨了一步,然后重新坐下。
老人也安全落座。
青戈默默轻吐一口气,松开手,发现掌心全是汗。
“青戈小姐看起来很紧张。”身侧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青戈原本不太紧张,她刚才只是为那位一无所知的老人捏一把汗。
可他一开口,那声音就近在耳边,她真的有点紧张了。
但也只能说:“没有。”
“是吗?”跟刚才一样轻轻飘飘的两个字。
轻咳了一声,青戈主动问:“巫先生,认识五婶?”
巫寄尘嗯了一声,然后煞有介事地低头看了看手腕的表,说:“认识了,二十五分钟了。”
青戈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种跟她如出一辙的无奈,又想到他二十五分钟内就变成了五婶口中的“阿尘”,不禁笑了。刚刚升起的紧张情绪也慢慢缓解。
“巫先生……”
“你可以叫我巫寄尘,”他打断她,“或者跟五婶一样叫我阿尘,都可以。”
“那您也叫我青戈吧。”青戈礼尚往来。
“好。”他顿了一下,说:“青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青戈觉得他喊她名字的声音,似乎更低柔了些。
还有那双向她望过来的眸子,里面浓郁得化不开的幽暗,似是被初春温暖和煦的日光,映照得剔透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