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一算,青戈已在容家老宅住了近十天。
这十天里,她大部分时候都待在自己的房间,有时也去客厅,有时在餐厅吃饭,偶尔去前院的桂花树下坐一会儿。
却从未去过后院。
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后院的存在。
祠堂的封印不止封着数十只妖,也让整个后院的存在感变得稀薄,如果不是刻意寻找,或者原本就知道其所在的人,哪怕路过,也会不由自主地忽略。
可见容家那位先祖及其夫人,的确是了不得的人物。但这样的人物都没能杀死那些妖,只是将其封印。
“容冼,”走在去祠堂的路上,青戈轻声问,“你想过,如果你要找的北山锦不在那里怎么办吗?”
容冼没有回答。青戈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春雨飘飞如丝,一行人尽皆无话。
终于来到祠堂,青戈先听到有人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青戈!”
“徐颖?”青戈很惊讶居然会在这遇到她。
“你跟他们是一伙的?”徐颖质问道。
青戈:“……”这是一个严厉的指控,青戈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她转向恒春。
不需开口,恒春会意解释道:“要打开封印,需要一些咒语,她们是神巫族的后人,能帮上忙。只要她配合,我不会伤害任何人。”
徐颖的声音带了哭腔:“我奶奶已经没有力气再施咒了,她会死的!”
恒春看着徐颖:“这次不需劳动徐老夫人,你来。”
徐氏只是一个让她听话的砝码,就像之前她是威胁徐氏就范的砝码一样。
徐颖睁大了泪眼婆娑的双眼:“我……我不会施咒。”
事实上,三天前她还根本不信奶奶说的什么他们家族是神巫族后人的话,只当是老人的胡言乱语。但是突然之间,她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一切都天翻地覆。
“没关系,”恒春的声音很温柔,“我教你。”
这时,突然有一位老妇人惊疑的声音响起:“你也是神巫族人?”
恒春望着徐奶奶,笑答:“很遗憾,并不是。”只是那笑已经不达眼底。
他从怀中拿出一张折成两折的纸页,展开之后走至青戈面前:“不好意思,青戈小姐,还需您一滴血液。”
容冼下意识走到她身边。
青戈听到他的脚步声,没有理,向恒春伸出右手。青戈很清楚,即便此刻容冼站在她的身旁,但其实,他是和恒春一伙的。
恒春说需要“一滴血”,便真的只在她食指指肚上刺破了一个小口,在那张写满咒语的纸页上滴了一滴血。
血液入纸,居然沿着那些古老繁复的咒语渐次流动起来,直至流经整张纸面,发出一阵红光后,咒语字符神奇地在纸上浮起半寸,而后缓缓落下。纸页恢复如初,那滴鲜红血液不见行踪。
一旁奄奄一息的徐奶奶仿佛终于想起什么,灰败的脸上现出惊恐之色:“你……你是,祝离族人?!”
恒春看了她一眼,唇角温和笑意淡下去了些。
斯辰手中的桃木剑瞬间出鞘,架在了徐奶奶脖子上:“闭嘴!”
恒春将那张写满咒语的纸交给徐颖。
徐颖看不懂那些古咒语,恒春说:“你不用懂,跟着我念就好。”
斯辰插嘴道:“那你写它干嘛?”
恒春脸上露出怀念怅惘的神情:“太久不用,我担心自己会出错。”
斯辰立刻说:“春从来不会错。”
恒春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徐颖,你不能念!”徐奶奶挣扎着开口,“他们是祝离族人!祝离族与神巫族,世代为仇……祝离族出世,必将带来灾祸,致使血流成河……”
斯辰哼了一声,说:“话多。”手中桃木剑在徐奶奶肩膀上轻轻一拍,老人登时惨叫一声——胳膊已经整个脱臼。
“奶奶!”徐颖扑过去叫道。
恒春不赞同地看了斯辰一眼。
斯辰耸耸肩:“少一条胳膊又死不了,谁让这个老巫婆说我们祝离族坏话!”
恒春看着徐颖祖孙俩,缓缓说道:“我只是想救出我的族人,不想伤人。但如果两位不能配合,我的一些保证可能会无法兑现了。”
徐颖擦干眼泪,站起身哭道:“我帮你施咒,你们不要伤害我奶奶,我只有她一个亲人了。”
徐奶奶忍着痛道:“祝离一族修习黑巫术,为求术法精进不择手段,不仅吞噬他人修为,甚至疯狂到不惜以自身为祭,我怎知道我这孙女帮你施咒后,人还能好好的?”
徐颖焦急道:“奶奶,你别说了!”
恒春说道:“你不知道,你只能相信我。”说完看向徐颖,示意她走近,“开始吧。”
来到祠堂后,除了一开始时,恒春要了她一滴血,剩下的时间青戈一直在一边默默地听着,如同一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
她即看不到他们口中一直说的封印在哪,也不知道自己除了贡献一滴血之外的用处在哪。
直到,徐颖口中磕磕绊绊地诵出那些古老的咒语……
某个瞬间,青戈觉得徐颖口中吐出的咒语,变成了实体,闪着微弱的红色光芒,一个个悬挂在半空中,像挥舞着红色翅膀的蝴蝶,引诱着人伸出手去抓。
猛然间,青戈意识到不对——她眼盲啊,怎么会看到红光?!
可心里知道不对,身体却不能动弹,仿佛头脑中有一个自己,只能头晕晕地跟着那些飞舞的“红蝴蝶”走,越走越远,身体也越来越僵。
她有些怕,想停下来。这时,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轻柔地说:“这是降魂咒,不用反抗,您只需要闭上眼睛睡一觉,睡着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是恒春的声音。
降魂咒?
什么是降魂咒?
降的谁的魂?
青戈想抓住恒春问问,可是他已经消失了。那些“红蝴蝶”也一点一点寂灭消失,整个世界重归于黑暗。她觉得眼皮越来越重。
意识消散之前,青戈依稀听到一声娇俏的轻笑,很熟悉,熟悉到,只要再给她一点点时间……一点点,她就能……想起来……
青戈在脑海中经历了一番激烈挣扎,但在旁人看来,她不过是闭了一下眼,然后再睁开,或许不过二分之一秒的时间。
容冼离得她近,所以清楚看到她瞳孔中突然闪过一圈红色的光芒,然后唇角勾起一抹兴味、诡异地冷笑——那是青戈脸上绝不会出现的笑。
“青戈?”容冼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同时走上前,企图拉住她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他的手还没触到她的胳膊,就被一股大力骤然弹开,他不受控制地后退数步,狼狈地摔在地上。
“青戈”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啧了一声,道:“眼光真差。”
然后她走至恒春面前,打断恒春和徐颖的咒语:“好了,不用念了。”
容冼猛地接上自己被震断的胳膊,咬牙道:“你是谁?你把青戈怎么样了?!”
“青戈”不理他,好奇地走到封印结界前,敲门似的敲了两下。
恒春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沉声说:“我希望你能遵守承诺。”
他不再说敬语了。
“青戈”摆摆手,笑眯眯说:“放心,我这个人一向说话算数,生平最讨厌那些失信之人。”
徐奶奶突然大喊起来:“降魂咒!居然是降魂咒!”
“青戈”咦了一声,看向徐奶奶,有趣道:“神巫族血脉稀薄至此,还能长出一颗你这样的好苗子,真是不容易。”说着又面露惋惜,“只可惜,快要死了。”
徐颖一脸惊骇:“你说什么?”
“青戈”早已又转移了注意力,像第一次离开与世隔绝之地的孩子,东瞅西看,见什么都新鲜。猛然瞥到右侧一墙壁的灵位,“呀!”了一声,恍然大悟道:“这原来是一处祠堂啊,怪不得阴气这么重。不过用来封印妖怪倒是正合适,当年选这个地方的倒也是一个妙人儿。”
终于连恒春的温文尔雅都忍不住了,出言提醒:“前辈!”
“青戈”不甚耐烦地说:“好了好了,知道啦,给你破解封印。现在的年轻人,都像你一般急性子吗?”
说话间,“青戈”重新回到封印结界前,右手抬起,就要按在透明的封印结界之上。
“容氏祠堂,闲杂人等,不得惊扰!”
门外,突然传来一道不和谐的声音。
所有人循声望去。
容冼看到,正是兄长容迟,面覆寒霜,携着一身雨水,缓步而来。
“青戈”眼睛一亮,收回手,开心道:“太好了,又有好玩儿的了!”
“容迟,”容冼上前一步,挡在兄长面前,“别再上前,这件事,你管不了!”
此时这一屋子人,他全都不是对手,还敢冲上来,纯粹是找死。
“不试试的话……又怎么知道!”
话未落,容迟抬起头,一道火光自他指间猛然窜起。容冼反应迅捷地向后急退。若不是容迟无心伤他,这道逼人的火光,必然已击中他的面门。
“你疯了!”容冼喊道。
容迟手中燃烧的火光,不是别的,竟是一道用鲜红朱砂写就的符咒。力量强大的灵符,甚至能直接击杀妖类。
容迟亦是妖,他持符纸的手,此刻早已被灼烧的焦黑一片。
“青戈”笑得一脸由衷,像是很欣赏他的果敢狠绝。
“快把符扔掉!”容冼冲他喊。
容迟充耳不闻,快成残影的身体快速掠过恒春和赶上来阻拦的斯辰,孤注一掷地向着“青戈”而去!
“青戈”动都没动,笑盈盈地由着他将那张符贴到脑门上。
她还轻吐一口气,玩儿似的吹了吹。燃着火光的符纸被她吹得轻轻飘动,却没掉下来。
“我又不是妖,你拿它贴我干嘛?”“青戈”好心提醒。
容迟轻托着那只几乎被符火整个烧焦的右手,虚弱地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你不是。”
与此同时,“青戈”只觉额间突然一阵灼痛,脸上的神色变了:“你这张符不是用朱砂写的!”
容迟说:“不是。”
他从未说过是。
“居然是……用‘他’的血所写!”
“青戈”用手去扯那张符,手也被燎了一下。疼倒还在其次,二十年了,她被关在那个鬼地方,什么样的疼没有经受过。只是,这符居然是用“他”的血所写,那必然会惊醒“她”。
“青戈”猛地扯下符纸,愤怒地在掌心燃成齑粉。
但已经晚了。
最后一秒,她只来得及将掌心的符粉化成一只光箭,用力掷向身后的封印结界。
众人只听得一道淡然又肃穆的声音响起。
“放肆!”
然而,封印已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