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戈知道自己在做梦。
倒不是像之前那样有奇奇怪怪的人跟她说话,而是梦到自己胸口着了火似的烧的疼。
青戈觉得自己是魇着了。
可她醒不过来。
疼痛如同一只有生命的触手,一点点深入,最后几乎深入骨髓。
“停下……停下……”
青戈满头大汗,低声呢喃。
可是疼痛的触手不肯停。她垂放在身侧的双手慢慢紧握成拳,一丝冰冷戾气在心底悄悄升起。
转盼之间,屋内光影已失。
我说,停下!!
屋外庭院,容迟和容冼几乎同一时间感到一股无形威压从某处直逼而来,两人毫无还手之力,甚至在察觉到威胁的一刻,平躺在桂花树下的身体已经不能移动分毫。
下一刻,两人看到本是秋日才绽放的桂花树,却突然肉眼可见地绽开一丛丛、一簇簇的淡黄小花,只米粒般大小,却满园飘香……
让人惊怖的变故只持续了一瞬,转眼威压消失,刹那绽放的桂花也随之枯萎凋谢,败落的花瓣不及掉至地面,便于树梢化为齑粉,消散在空中。
容迟和容冼对视一眼,同时看向青戈所在的二楼房间。
妖类五感敏锐,容迟和容冼更是从战场上磨炼出的观察力,刚才他们虽然被莫名的力量禁锢无法移动,但仍是第一时间就察觉到这股力量出现的源头。
“你带回来的是谁?”容迟皱眉问道。
“食物。”容冼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语气轻描淡写。
容迟眉心皱得更深。
容冼毫不在意,一边俊朗的眉毛轻轻挑起,露出一抹兴味笑意:“不过她体内好像有洞冥草。”
容迟闻言一顿。
洞冥草是一种传说中的仙草,据传生长在极北之地一个叫钟火之山的山巅,常人难寻。洞冥草可以克制妖物,哪怕只是一片小小的草屑,佩在身上也可不受妖类蛊惑。
若是凡人食用了洞冥草,那此人的一滴血都可灼伤妖物邪祟——不管是纯血妖类,还是半妖。
容冼当时是追寻着那个叫崔岩的民警去到镇北的烂尾楼的。那些被杀死的人,就像废旧麻袋一样堆叠在一角。看到眼前的尸山血海,即便容冼都忍不住小小惊讶了一下。刚刚异变的妖因为愤怒、迷茫和恐惧往往最是暴虐嗜血,但像眼前杀疯成这样的也少见。
他是听到青戈的惊呼才奔过去的,可已经晚了。容冼很确定,他当时清楚看到,崔岩锋利的妖爪已然洞穿了那个年轻女孩的胸膛。
容冼当时猛扑过去并不是想救人,他只是想制住崔岩。但他很快发现,崔岩那只布满鲜血的妖爪如同放在火油上煎烤灼烧一般,一边发出呲呲的声响,一边升腾起阵阵烟雾。年轻民警凄惨的嚎叫声在空旷的破楼内久久不绝。
容冼挑了挑眉。
能造成这样的伤害,说明这个女孩体内很可能有洞冥草。
这就有趣了。
更有趣的是,他发现那个被洞穿胸膛倒在地上的人类女孩,居然没死……
听完容冼的话,容迟有点知道他为什么带回青戈了。
若她身怀罕见的洞冥草,必然不是普通人,并且极有可能知道妖类的存在。
所以,她是猎妖师?
想到这种可能,容迟皱了皱眉。
他和容冼已经活了四百多年,寻常的猎妖师伤不到他们。但他一向谨慎低调,轻易不想暴露行踪,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容冼却笑了,恶劣地看着面前的兄长:“怎么?要不要杀了她?”
容迟知道他是故意的,容冼从不肯放过任何挑衅他的机会。
容迟习以为常地转开目光,淡淡说:“等三日后她体内的洞冥草排尽,一问便知。”
洞冥草虽是妖类的克星,普通人食用后却不能在身体中久存,最多三天,即会自体内完全排除,不再有任何效用。
妖类能蛊惑凡人,擅操纵人心,除非精神意志异常坚韧的人,否则少有人能在妖力的控制下说谎。至少几百年来,容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
所以,他们只需确定,这个神秘女孩身上没有其他洞冥草,然后静等三日即可。
三日后,想从这个女孩身上知道什么,一问便知。
**
青戈这次没再做梦,很平和地醒了。
她第一时间闻到熟悉的消毒水气味,立刻知道,自己是在医院里。
因为眼疾,小时候父母带着她辗转过多家医院,直到最后不得不死心面对小女儿将永远眼盲的事实。所以青戈对这种味道很熟识。
她伸手摸了摸胸口受伤的位置,伤口已经被妥善包扎。不知是因为这个发现,还是因为这已经是她第三次自陌生的地方醒来,已有点习惯,这次心里并不怎么慌乱。
后背和脖颈的皮肤能感到阳光的清浅暖意,该是白天。
手撑在床侧,正准备摸索下床,青戈猛然意识到,病房内还有第二个人!
她的感官一向敏锐,可这个人像是刻意收敛了气息,她未能第一时间察觉。
与她之前下楼梯时一样,这是她第二次毫无所觉地被一双眼睛围观。青戈觉得自己这次大概知道这双默默注视的眼睛是谁。
“是……是你吗?”她以为自己还算镇定,出口才发现声音仍是有些颤抖。
对方果然不再刻意隐藏气息,青戈马上判断出,他就在她床边,应该是坐在一张椅子上。
容冼确实坐在病床边一张椅子上,双腿交叠,懒懒地靠着椅背。椅子两条前腿悬在空中,只靠两条后腿险险地维持平衡,如同被技艺高超的杂技人员操纵,半空悬的椅子一动不动。
听到青戈的问题,容冼身体往前一压,椅子两条前腿落地,在地板上磕出“哒”一声轻响。
同时,两人倏地一下靠得极近。
青戈一动不敢动,只有一阵因他突然靠近而起的气流,轻轻带起她垂在耳侧的一缕轻软发丝。
过了足有五秒,青戈才反应过来,窘迫地往后仰起头,尽量拉开两人的距离。
容冼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看了看青戈绯红的脸颊和耳垂。这只瞎子小白兔的智商也一样“小白”,心里想什么全在脸上了。
“是我。”容冼说着收回身体,重新靠回椅背。突然嗤笑了一声,盯着对面白兔的脸颊:“说的好像我们认识一样。”
青戈轻轻舒了口气。她并没有发现,听到这个还并不算十分熟的声音,她紧绷的精神瞬间松弛下来。
她软乎乎地自我介绍:“我叫,沈青戈。”
对面很长时间没有动静。就在青戈以为对方不会回应时,她听到了两个字。
“容冼。”
青戈微笑,点点头,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刚才两人靠得极近时,她似乎始终没有感觉到他的呼吸,只是感到一阵倏然逼近的带着凉意的气流……
是她想多了吧。
更重要的是,方才面前之人靠近的那一刹那,她在他身上还感觉到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仿佛……仿佛她应该认识这个人很久了。
久到,似是天地初开,她看到这人世的第一眼,就认识这个人。
青戈眨眨眼,将头脑中的奇怪想法丢开,觉得当前应该先确定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是你救了我吗?”
“不完全是。”容冼扬了扬眉,实话实说,“我只是路过,是你自己大难不死。”
目盲的青戈完全看不到对面之人在说这句话时落在她身上的看似随意,实则审慎打量的目光。
停了停,听到他又慢悠悠补了一句,“我最多只算把你捡了回去。”
青戈终于彻底放了心,脸上不自觉露出的轻暖笑容更加深了几分。
“谢谢你。”她说道。语气格外真诚。
容冼没说“不用谢”、“不客气”那些浪费时间的客套话。
“如果没事了我们就走,医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说着从椅子上站起身。
他说“我们”?
犹豫了一下,青戈问:“你能不能……”
“不能。”容冼不待她说完,毫不留情地打断,“我很忙。要么现在立刻马上跟我走,要么,自己留在这自生自灭。”
虽然对方语气冰冷,青戈倒也没有被打击到,她一向脾气很好,何况两人本来就是萍水相逢,对方肯送她来医院她心里已经很感激了,的确不应该再提过多要求。
认真想了想,青戈觉得这里应该是安全的,她可以请医生帮忙联系家人或者报警。
想清楚后,便开口说道:“谢谢你,容先生。很抱歉耽误您时间了,如果方便的话您能不能留给我一个电话,等我找到家人后一定登门道谢,并把医药费还给您。”
容冼有些意外:“你要自己留在这?”
看来他低估了这只瞎子小白兔的胆量。最重要的是,青戈口中这位“容先生”,顶着一张俊逸妖孽的脸,几乎百来年没被什么人拒绝过了,一时不能适应。
在他的想象中,只要招招手,什么小兔小猫小狗,都该乖乖跟他走。
青戈一无所觉地点头:“嗯,我可以找医生……”
“不行。”容冼这一次拒绝得更加直截了当。
青戈愣住。
不能视物的双眼略带惊讶疑惑地望着他。
容冼第一次觉得洞冥草的确是个棘手的讨厌东西,不然他直接就能用妖力控制得对方乖乖听话,哪需要浪费这么多口舌。
当然,容冼觉得,主要问题还是出在这个小瞎子身上。
谁让她瞎,不然看见他的脸,不用妖力控制,她也会一样乖乖听话。
对男人突然的自恋一无所知的青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