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黑甚尔是半路改变主意来赌场的。
他是一有钱就喜欢挥霍一空的性格,委托人付给他的定金才刚刚到手不久,还没捂热,就被他揣着来了这里。
赌场是将人性展现得最直白,也最丑陋的地方。
这里的每个人都是红着眼的赌徒,他们将全副身家押在赌桌上,起哄,欢呼,叫骂,发出困兽般的怒吼,又或者绝望到极点的痛哭。
这里每一寸充斥着金钱和欲望的空气,都浑浊到让人呼吸艰难。
伏黑甚尔穿行在赌场的人堆里。
他没刻意去避开堵住通道的人,很多人却下意识地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即使是赌红了眼睛的老手想要叱骂几句,在对上伏黑甚尔的眼睛后也会慢慢低下头,放轻呼吸,畏惧地让开——简直如同一群面对大型猛兽,夹着尾巴瑟瑟发抖的鬣狗。
伏黑甚尔漠然地收回目光,继续兴致勃勃地在各个赌桌间看热闹。他每去一桌都能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成为人群中绝对的焦点。
他的余光扫到了负责管理赌场的Mafia成员相互隐晦地交换了几个眼神,自以为他察觉不到般向他的方向看了好几眼,就匆匆离开,看样子是去了后台。
至于和谁通报什么事,伏黑甚尔没有放在心上。
他站在赌桌旁正看得起兴,手机响了。
伏黑甚尔啧了一声,摸出来看了看,联系人的名字是孔时雨。
“有事说事。”伏黑甚尔接通了电话,语气很是不耐,“我没兴趣和男人聊天。”
“你什么时候收收你的臭脾气……等等,这个动静——你在川崎市的赌场?你疯了吗,这么高调?!”
对面的声音不敢置信地拔高了一瞬,又慢慢地萎靡了下去,“算了,我就知道会这样。”
他坐在电脑前点了根烟:“我打这通电话是要告诉你,我查到了关于【葵】更多的情报。伏黑,川崎市的这个任务恐怕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伏黑甚尔掏了掏耳朵,很是不以为然:“哈?”
自从离开禅院家开始接单,他的败绩为零,从未失手——他不觉得这位川崎市的任务对象会是例外。
孔时雨没管他反问的语气词,继续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放弃任务立刻打道回府,要么继续在川崎市蛰伏一段时间,观察情况再行动。我建议你选前者。”
伏黑甚尔嗤笑了一声就要挂断电话:“不可能。”
这是要他把吃进去的钱再吐出来?做梦。
“我知道你没把我的话当回事,伏黑。但看在我们多年交情的份上,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孔时雨的语气越发凝重。
“差不多是在你接下任务后,就有不知名的黑客入侵我的电脑。从发动攻击到彻底攻陷……仅仅用时38秒,它本可以做更多的事情,但它只查看了你的信息并销毁了你的资料。”
黑西装的成年人深深吸了口气:“她早就知道你会来找她——但她放任了这件事的发生。她就在这座城市等着你,甚至很有可能就像电脑里那只看着我的眼睛一样,也在此刻看着你。你必须要提高警惕。”
这是一个放在明面上的陷阱。
一旦被其捕获,没有人知道会是什么后果——甚至有可能会付出性命的代价。
伏黑甚尔捂着耳朵,敷衍回应:“嗯嗯明白,信号不好,挂了。”
他伸手干脆利落地点了挂断。
直到他挂掉电话的前一秒,孔时雨还在嘱咐着他这次任务的注意事项。
对方的声音里不见平日的圆滑,只有显而易见的忧虑和……恐惧。
居然被一个小丫头吓破了胆,这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伏黑甚尔眯起眼睛,但心里到底还是把孔时雨的话听了进去——他不是那种喜欢空穴来风的性格,会这么说总有他的道理。
但没想到的是,在他挂断电话的下一秒——
被写在悬赏单上的任务目标就骤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以近得不可思议的距离突破了他身周的安全防线!
「你的隐藏天赋正在生效……」
「目前生效对象:2。」
她是怎么出现的?孔时雨给的情报里有写她有这种能力吗?
不对——最重要的是,这家伙怎么看都不像咒术师吧?
思考的时间比0.1秒更加短暂。伏黑甚尔瞳孔紧缩,久经淬炼的躯体先一步进入备战状态,肌肉的惯性比大脑思考速度更快!
周围人在喧哗,如同一窝嗡嗡直叫的的蜜蜂,听着就生出了想揉揉耳朵的痒。
每个人都在惊恐地喊着“葵大人”“市长大人”“首领”,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向后退去——葵通过同化的联结对他们发出的指示。
没有人看到伏黑甚尔是怎么抽出刀的。
他们的视线只来得及捕捉到了一刹那锋寒的刀光从下至上,以不可阻挡之势划开,贯穿了少女的胸口,如同钉住一只美丽的蝴蝶标本般自胸口穿透!
他将她钉在了赌桌上,像牢笼一般困住她的全部行动!
周围的人在尖叫着四散奔逃,有Mafia的成员拿着武器试图靠近伏黑甚尔,却在葵投过去的眼神中顿住,随后似若被无形丝线牵动的傀儡——
他们保持缄默,停止前进,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片战场。
伏黑甚尔“哇哦”了一声,对葵咧嘴笑了起来,那道疤痕令他凭空多出了不羁的野性。
“想只留下我吗,小姐?我可是很贵的。”
尽管言语轻佻,但他的眼睛却在紧紧地盯着对方,如同逡巡着对手弱点,找准时机便会咬断脖颈的野狼。
这家伙不对劲。伏黑甚尔想,明明受了这么重的伤,她却没有流血。
苍白的皮肤,暗红的血肉,如同某种皮薄而难吃的果子,没有汁水。被他的武器穿透后,只有一道狭长的裂口横亘在上面,甚至可以透过光线看到里面轻轻翕动的内脏,像鱼的腮部。
这对任何人的视觉而言是难以言喻的恶心和恐怖。
但是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他得手?
伏黑甚尔皱了皱眉,几乎不敢相信这块肥肉就这么掉进他的嘴里,不用嚼就进了他的肚子。
他从来不会出错的直觉在微弱地告诉他……危险。
被他钉在赌桌上,如同被供奉给神明,柔弱无力的祭品般在他的身下动弹不得的少女对他露出了一个笑脸。
那双金色的瞳孔带着令人心颤的诡谲。
——“你的眼睛真好看。”
红发的异种那张漂亮的脸在赌场的灯光下,如同一件栩栩如生的艺术品。
她的上半张脸被镀了一层彩色的釉壳,明亮,艳丽,连带着红发都被光源勾勒出一圈细边,下半张脸却蛰伏在可怕的阴影中,那里面有东西在剧烈不安地抖动,它们迫不及待地想要破壳而出……
但再仔细一看,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似乎只是他直视太久生出来的错觉。
【重要角色-伏黑甚尔的精神值下降了。】
【重要角色-伏黑甚尔的心情值下降了。】
死到临头还在夸他眼睛的……疯子。
伏黑甚尔皱起眉,心里的怪异感越来越强烈。
他没管脑子里还在不断传来的微弱警告,果断抽出刀,再度捅进了葵的头部——
血色淋漓的GAME OVER出现在葵的眼前,因为太久没见,甚至有点奇怪的亲切感。
葵欣赏了几秒就赶在自己被自动弹出游戏前回档了,一闭眼一睁眼,还是那个熟悉的钟楼顶部。
无聊到主动找虐的玩家新奇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发出了快乐的声音:“芜湖!!!”
系统0620:「……」
它有时候真的不懂玩家在想什么。
总感觉玩了一个月后,原本性格还算沉稳谨慎的玩家也丢掉脑子,变得过分活泼。
这难道是每一个玩家的必经之路吗?
葵没理它,检查了一下自己新的成就——
没错,这段时间她做过的任务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不管是系统给的还是NPC给的任务奖励,都在背包里堆得乱七八糟,自然也开启了很多游戏的新功能:比如地图,比如烹饪,比如成就。
【自寻死路:你自己想死的话谁都拦不住,对吧?】
感觉自己被阴阳怪气的葵:切!
玩家偶尔想死一死哪里奇怪了?
制作组不懂人心!
0620:「我以为你会很生气,玩家。」
葵面色深沉:“不,我不会。因为这是我想要的死亡。”
说人话就是,能在游戏里变着法子作死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
试问哪个玩家没有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故意从悬崖上跳下去,自由落体摔死自己的经历呢?
0620:「这就是你明明可以反击却一直在对着他疯狂截图保存相册的原因吗?!!」
葵理直气壮:“可是他的眼睛真的很好看,脸好看,身材也好看——他的建模目前在我心里可以排到第一名啊。”
“这种有益身心健康的NPC不就是你们用来吸引玩家的吗?”她振振有词,“既然这样,我沉迷一下有什么错?”
0620:「……」难以反驳。
红发少女摸出来用咒灵肉合成的肉丸子啃啃啃,给自己补充体力,“但话又说回来,他明明可以吃富婆的软饭,为什么非要走上歧途?”
0620实在没忍住吐槽:「……前者明明也是歧途吧。」
葵没理它。她说着说着,突然停了停,自言自语,“总感觉这种发色瞳色有点眼熟……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
没心没肺的玩家思索了几秒,想不起来——算了,应该不重要。
葵开始为第二次战斗做准备。
世界图书馆成功收录了对方的信息,她兴致勃勃地翻看着这位术师杀手更为详细的情报,提取了关键词。
出身禅院家,零咒力,天予咒缚,最强的体术和最可怕的□□,爱赌,财运差,喜欢当小白脸,擅长哄女人……
后面的没必要继续看了,葵关掉了图书馆,语气震惊:“我和他居然是名义上的亲戚吗?”
「是的,按照辈分,你要叫他一声堂哥。」
葵陷入沉思。
同为禅院家的人,对方绝对比自己这个平白无故冒出来的养女对禅院家更加了解,也对她尚未涉足的咒术界更加了解。
她虽然顶着禅院家旁支的身份,但对禅院家内部到底是什么样子她一无所知,考虑自己这个复杂的身世绝对隐藏了什么剧情,怎么想都会去一趟禅院家。
再加上伏黑甚尔的雇主是她统一川崎市的阻力——
葵:懂了,这是游戏剧情在暗示我要抓住时机一箭三雕。
那么第一步就是把这个NPC抓起来给自己打工,对吧?
她自信地点开地图,直接传送到了NPC面前。
迎着伏黑甚尔震惊的表情,葵存了个档,先他一步发动了攻击。
…………
这一次,对上全盛状态,战意十足的葵,形势完全逆转——
没开挂的术师杀手不出意外地输了。
漆黑短发的男人在克制地喘息。
他的身上全是她灰白色的长爪留下的伤口,鲜红的血汩汩地濡湿了他身上黑色的紧身衣物,一道道伤痕横亘在这具强健的,生机勃勃的躯体上,显出一种格外残忍的美感。
小麦色的肌肉线条分明而利落,健硕的胸膛随着他的呼吸起伏,居然莫名有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吸引力。
伏黑甚尔仰着头露出了一截光洁的脖颈,喉结上下滚动,证明他还没死。
但也和死了没差。
他被葵捆得老老实实,多动一下,就会被这条不知道用什么特制的锁链勒入血肉更深一分。
多久没有输过了?伏黑甚尔不记得了。
这是他接手任务多年来第一次滑铁卢,堪称惨败……他甚至连逃都逃不掉。
现在伏黑甚尔可以肯定一件事了,对方绝对不是咒术师,也不是诅咒师。
她不靠咒力来辨别他的位置——哪怕他有再好,再隐蔽的方法,她也可以无比精准地找到他。
这家伙绝对不属于人类的认知范畴。
伏黑甚尔阖住眼睛。
葵确定他的血条降到了不会对她造成威胁的地步,再用从背包里翻出来的物品捆住他,看到对方的头顶显示【被捕捉】的状态后,才放下心。
她当然不会杀死对方,这不是葵的目的。
但看着被世界图书馆记录为人类肉.体巅峰的男人,她突然想到了系统在最开始的提示——不要吃不该吃的东西,否则会食物中毒。
葵这个月早就试过吃各种东西,不限于咒灵,都没有出现这种症状。
目前为止,她唯一没有吃过的东西是“人”。
要不现在试试?反正对方是自己的手下败将。
葵摇摆了几下,最终顺从了自己强烈的好奇心——她突发奇想地扒下他的衣领,咬了他的肩膀。
伏黑甚尔发出了一声闷哼。
男人全身的肌肉都在这一刻紧绷得如同岩石,他用尽全力在推拒这种侵犯。
可对方却不容许他的拒绝,她将尖锐如刀的牙齿更为冒犯地,深深地嵌进其中。
伏黑甚尔睁开了眼,盯着赌场的天花板,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在被「食用」。
切割,撕扯,吞咽。红色长发的非人类生物,她苍白的喉咙如同藏了一只蝉般轻轻地鼓动。
那双金色的眼睛里,没有恶意,没有嘲弄,只有满满的好奇。
这就像孩子撕掉蝴蝶的翅膀,看着虫躯颤抖痛苦地向前爬行一般的天真残忍——
明明轻易就可以杀了他,但她没有这么做,原因是她想看看他被她吃时会是什么反应。
啧,真该让禅院家的那群人来看看。
这家伙……明明比他更像怪物或者异类啊。
伏黑甚尔平生第一次感到了荒谬,这让他喘着气笑出了声,胸口在震颤。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沙哑,“真是可怕啊……”
“川崎市到底孕育了一个怎样的怪物?真想知道咒术界的那群老东西发现你后会是什么反应。”
伏黑甚尔用那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异种,轻轻地笑了一声,“我的味道如何?”
他问得很暧昧。
是那种非常刻意的,属于成年人间心照不宣的暧昧。
至于任务目标看起来过分年轻这一点——
伏黑甚尔无所谓地想,那又怎么样?
谁都不能指望一个杀手有道德心吧。
没过几秒,他就察觉到自己身上捆住自己的锁链不知为何捆得更紧了。
伏黑甚尔漫不经心:生气了?果然是小女孩。
然后他就看见面前的少女,后退了几步,很不给他面子地干呕了一声,捂着嘴,脸色发青,“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
伏黑甚尔:“?”
他有这么难吃吗?